第300章 重傷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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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陽國陽泉郡,層巒疊嶂的深山仿佛與世隔絕。
    在一處極其隱蔽、背靠懸崖的山坳裏,一座簡陋的茅屋幾乎與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藤蔓融為一體,悄無聲息地存在著,唯有偶爾飄出的淡淡藥香和幾不可聞的血腥氣,暗示著這裏並非無人之境。
    茅屋內,光線晦暗,僅靠一盞陶製油燈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芒,勉強驅散角落的黑暗,卻也將陰影拉得忽長忽短,更添幾分壓抑。
    空氣凝滯,混雜著苦澀的草藥味、尚未散盡的鐵鏽般的血腥氣,以及一種屬於傷者的虛弱氣息。
    簡陋的板床上,鋪著幹燥的茅草和幾層粗布,一個年輕男子靜靜地躺著,麵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失血和缺水而幹裂起皮。
    他劍眉緊蹙,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正是身負重傷的武陽。
    不知過去了多久,仿佛穿越了無盡的黑暗與混沌,武陽的眼睫極其微弱地顫動了幾下。
    他費力地、一點點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在昏暗的燈光下艱難地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由粗糙木頭和茅草搭成的屋頂。
    “呃…”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聽不見的痛哼從他喉間溢出。
    意識回籠的瞬間,全身各處撕裂般的劇痛也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尤其是胸口和肋下,仿佛被烙鐵反複灼燒,又像是被巨石死死壓住,讓他呼吸驟然困難起來,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主公!您醒了?!!”
    一個壓抑著無限激動、擔憂和如釋重負的聲音立刻在床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武陽極其艱難地、一點點轉動僵硬的脖頸,頸椎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他看到唐承安正守候在床邊,這位向來沉穩幹練的天武騎統帥,此刻眼窩深陷,滿臉疲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嘴唇也因焦慮而幹燥。
    他的一條手臂上隨意地纏著浸血的布條,甲胄卸在一旁,顯然也經曆了苦戰,受了不輕的傷。
    而在茅屋更深的陰影裏,如同融入黑暗的磐石,默立著十數道身影。
    他們同樣卸去了麵巾,露出或年輕或滄桑、卻同樣寫滿風霜與堅韌的麵容。
    人人帶傷,衣衫破損,血跡斑斑,但他們的眼神卻依舊銳利、沉靜,如同蟄伏的獵豹。
    為首一人,氣息最為沉凝,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是瞑龍衛首領龍七。
    這十六名堪稱鬼魅的瞑龍衛,竟也全都聚集在這狹小的茅屋之內,無聲地拱衛著他們的主人。
    “承安…龍七…”
    武陽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微弱得幾乎需要側耳細聽。
    他試圖撐起身體,但這個微小的動作立刻牽動了全身的傷口,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讓他眼前一黑,險些再次暈厥過去,冷汗涔涔而下。
    “主公萬萬不可亂動!”
    唐承安急忙俯身,極其小心地輕輕按住武陽的肩膀,動作輕柔卻堅定,眼中充滿了後怕與痛惜,
    “您傷得太重了!髒腑受到劇烈震蕩,失血過多,外傷無數…您已經昏迷兩天兩夜了,我們…我們差點以為…”
    後麵的話,他說不下去,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武陽喘著粗氣,忍受著陣陣襲來的眩暈和劇痛,待那陣最猛烈的痛苦過去,他第一件事便是用盡力氣,急切地、斷斷續續地問道。
    “情況…如何?我們…怎麽到的這裏?弟兄們…怎麽樣了?”
    武陽心中已然預感到最壞的結果,但那絲屬於統帥的責任和對袍澤的牽掛,讓他必須問出口,哪怕答案會讓他再次墜入深淵。
    唐承安聞言,臉上瞬間被巨大的悲憤和痛苦所籠罩,他低下頭,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他的聲音沉重得如同山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艱難地擠壓出來。
    “主公…城關鎮一役…我們…我們敗了,幾乎…幾乎是全軍覆沒…”
    他頓了頓,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著無盡的苦澀,
    “末將無能…天武騎的弟兄們…都是好樣的,他們拚死血戰,護著主公突圍…可…可如今…天武騎…就隻剩下五十多人了…都…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分散隱藏在這座深山的不同地點,暫時…暫時安全…”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這慘烈到極致的戰報,武陽還是如遭五雷轟頂,猛地瞪大了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又被他以莫大的意誌力強行咽了回去。
    天武騎!那是他傾注了無數心血、寄予厚望的鐵騎!
    是他從千軍萬馬中精挑細選、用最嚴苛的方法訓練、裝備最精良鎧甲兵刃的王牌!
    是武陽手中最鋒利、最信任的刀刃!
    是武陽未來爭霸天下的重要基石!
    如今…竟然幾乎打光了!
    就因為前往城關鎮,一次被逼入絕境的軍事冒險!
    “是…是我…是我害了弟兄們…是我…”
    武陽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充滿了無盡的自責、痛苦和悔恨,眼眶瞬間通紅,滾燙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那些曾經鮮活的麵孔,那些對他無比忠誠、戰場上嗷嗷叫的勇士,那些與他一同飲酒、一同訓練的兄弟…他們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閃過,然後一個個倒下,被無盡的黑色潮水吞沒…
    “主公!萬萬不可如此說!折煞末將,折煞天武騎上下忠魂了!”
    唐承安猛地抬頭,語氣斬釘截鐵,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嚴厲,
    “若非主公您身先士卒,以身為餌,吸引蒙驁主力,我等早已全軍覆沒,無一幸免!能保住主公您,能為我靖亂軍留下這點珍貴的種子,天武騎上下,死得其所!死得光榮!他們的血不會白流!隻要主公您安然無恙,天武騎就還有重建之日,他們的英魂就還有寄托!若是您有事,那才是真正的萬事皆休,我等百死莫贖!”
    一旁的龍七也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穩,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唐將軍所言,字字屬實。主公乃三軍之魂,係天下安危於一身。您的安危,重於泰山,重於一切。我等存在的唯一意義,便是確保主公無恙。城關鎮之失,非戰之罪,乃勢之所迫。主公已盡力,不必過於自責。”
    武陽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牙關緊咬,任由那蝕骨的悲痛和滾燙的淚水在心中肆意衝撞。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那深切的悲痛已然被強行壓下,轉化為冰冷刺骨、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蒙驁…熊炎…”
    武陽從牙縫裏,一字一頓地擠出這兩個名字,聲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
    “這筆血債,我武陽,記下了!絕不會就這樣算了!今日之恥,他日必以爾等之血,百倍清洗!此誓,天地共鑒!”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以統帥的思維分析局勢,這能讓他暫時從痛苦中抽離。
    “城關鎮糧倉被毀,蒙驁主力又被我們死死拖住…此刻…霍城應該已經被聯軍拿下了吧?”
    武陽的目光投向唐承安和龍七,帶著探詢。
    唐承安點頭。
    “根據我們派出的斥候和零星逃入山中的潰兵帶來的消息綜合來看,霍城確已易主。蒙驁回援不及,遭遇聯軍迎頭痛擊,已敗退裕安。”
    武陽聞言,眉頭微蹙,沉吟道。
    “霍城雖下,但聯軍內部…熊炎之輩必然趁機攬功奪權,不知諸葛先生此刻在軍中,會如何應對?能否穩住我軍陣腳?能否為我軍爭取應得的利益?”
    他此刻重傷遠離權力中心,仿佛被困淺灘的蛟龍,不禁對靖亂軍的未來生出一絲深切的憂慮。
    唐承安連忙安慰道。
    “主公不必過於憂心。諸葛軍師智謀深遠,沉穩有度,洞察人心,定能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料理好一切,穩住我軍陣腳,絕不讓我軍吃虧。當務之急,是主公您必須安心靜養,摒棄雜念,盡快恢複傷勢。唯有您康複,重回軍中,我軍才有真正的主心骨,才有未來可言!否則,一切皆是空談。”
    武陽點了點頭,知道唐承安說得在理。
    他嚐試微微動了一下手指,立刻引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不由露出一絲苦澀無奈的笑容。
    “此番真是傷筋動骨,險些去見了閻王…自認降龍槍法已練至爐火純青之境,天下罕逢敵手,豈料那蒙驁…實力竟恐怖如斯!簡直非人力所能及!先前就連我與段梟聯手,竟也完全被他壓製,毫無還手之力…”
    武陽語氣中帶著一絲以往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和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