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懷才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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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有趣,這周五娘是個“混血兒”。
    父親周符是個高句麗人,仰慕中原文化,不遠千裏來到洛陽定居,因弓馬嫻熟,從軍入伍,累功至宣節校尉。
    母親牛氏為漢人,家境殷實,對周符一見鍾情,不顧父母反對,和他結為連理。
    婚後,兩人生兒育女,倒也平安喜樂。
    周五娘排行第五,從小識文斷字,熟讀漢家經典。
    十五歲時,嫁給洛陽劉家長子,可惜,不滿一年,就成了寡婦。
    這劉家位於清化坊,靠近北市,本是富裕人家,奈何一場禍事,家道中落,隻能將宅院改為旅舍,以此謀生。
    劉家人口眾多,都指望這清化旅舍過活,劉大郎死後,周五娘不得已接任掌櫃,苦心經營三年之久。
    沈不韋歎道:“一介寡婦,卻要支撐夫家門庭,著實不易。”
    狄長孫附和:“這偌大劉家,莫非無一個男兒?”
    高楷淡聲道:“無非好吃懶做罷了。”
    天佑十五年春,伊陽縣士子陸獻,自認才學過人,前往洛陽城毛遂自薦,希冀王公大臣賞識。
    奈何,他出身貧寒,又不會說奉承話,所到之處,大半吃了閉門羹。
    恰巧,他住在清化旅舍,貧困交加,欠下數月房費、膳食費用。
    “天佑十五年春?”唐檢哂笑,“奉宸司探知,竇至德在位時,曾命百官舉薦人才。”
    “不過,非世家大族,抑或才高八鬥者,難得青眼。”
    王景略亦然歎息:“自古以來,懷才不遇者何其之多!”
    眾人皆有同感,忍不住慶幸得遇大王,這才一展抱負。
    高楷鄭重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爾等皆是國中大臣,為朝廷著想,皆有舉薦人才之責。”
    “不問出身,不拘一格,無論士農工商,隻要有一技之長都可舉薦。”
    “是!”眾人齊聲應和。
    說回奏書,陸獻走投無路之下,陡然想起老父臨終前所說一樁隱密,請周五娘去伊陽仙人場淘金。
    高楷眸光一閃,仙人場,這地方他略有耳聞。
    洛州伊陽縣北有一座高山,名為仙人場,山中有河流蜿蜒而過,民間稱為仙人溝,乃是王母澗河源頭。
    縣中廣為流傳,仙人溝中有金子。但山高林密,瘴氣叢生,根本尋不著。
    因此,劉家公婆極力勸阻,皆以為陸獻蓄意誆騙,居心不良。
    隻是,周五娘知曉家中情況,遭逢亂世,清化旅舍客源稀少,已然入不敷出,實在無力供養這麽多族人。
    與其坐吃山空,倒不如去仙人場碰碰運氣,興許大有收獲。
    公婆卻不聽,聲稱她若去了,便斷絕關係。
    周五娘左思右想,終究回了娘家,得到周符與牛氏支持,予她錢財,買了器具,帶著數個仆人,毅然隨陸獻去了伊陽。
    唐檢蹙眉:“這婦人著實大膽,竟不聽公婆勸告,一意孤行,隨外男出走。”
    徐晏清笑道:“我倒認為,這周五娘膽大心細,當機立斷,是個做大事的料子。”
    高楷頷首:“巾幗不讓須眉,她若瞻前顧後,也就得不到橫財了。”
    這陸獻家傳一門冶金之術,世代居於伊陽,對仙人場頗為熟悉。
    兩人率眾鑽入深山老林,經過一番波折,竟果真在仙人溝深處發現金沙,並冶煉成金塊。
    春去秋來,花費一年時間,共得黃金五千兩。
    到了今歲元月,兩人招募山民,擴大工坊規模,打算幹一票大的。
    期間,周五娘與陸獻日久生情,結為夫婦。
    兩人衣錦還鄉,惹得街坊羨慕不已,一時在洛陽城傳為美談。
    不過,劉氏公婆得知,一紙訴狀,告發周五娘不守婦道,謀取私利。
    更有眼紅者添油加醋,潑髒水,縣令拗不過民意,將夫婦二人下獄。
    封長卿拱手道:“大王,這周五娘曾在伊陽修橋鋪路,接濟貧苦,微臣於洛陽時,曾有耳聞。”
    “這五千兩黃金,當是辛苦淘來冶煉所得。”
    唐檢擰眉:“仙人溝有金沙,官府尚且不知,這陸獻怎會知曉?”
    高楷笑道:“民間自有奇人異士,何必大驚小怪。”
    王景略建言:“大王,既有金沙,不如讓方刺史封鎖仙人溝,派人收取,納入國庫。”
    “不必了!”高楷搖頭,相比金沙,他對陸家這門冶金之術更感興趣。
    將金沙淘出來,冶煉成金塊,這可不是簡單之事。
    “傳令方善行,把周五娘與陸獻放了。”
    “此外,請他們夫婦倆,來長安一敘。”
    唐檢有些異議:“大王,且不說兩人牟取暴利,這周五娘改嫁……”
    高楷不以為意:“他們兩個憑本事得來錢財,又非殺人越貨,有何不可?”
    “何況,周五娘為劉家經營旅舍三年,孝期已過,仁至義盡,改嫁陸獻無可厚非。”
    “她還不滿二十,難道要她守寡至死?”
    “微臣言行無狀!”唐檢滿臉羞慚。
    高楷暗歎,這時節,重農抑商,商賈最為低賤,幾乎人人鄙視,甚至不能參加科舉、當官。
    即便腰纏萬貫,也會遭人輕蔑“渾身銅臭味”。
    擱下這封奏書,高楷拿起最後一封。
    讓他無奈的是,又是涉及商賈。
    京兆府尹賈敦怡上報,長安城人口增長,日漸繁華,東、西二市車馬不斷,胡商絡繹不絕。
    不少人趁此機會,瞅準商機,賺得盆滿缽滿,成為富商大賈。
    譬如竇易,他曾在西市秤行附近買下十五畝窪地,但並未請人填平,反倒立起一杆杆小旗,搭起七座屋舍,雇人做胡餅。
    請金吾衛兵卒家中孩童,投擲石塊、瓦片擊打旗幟。
    擊中者,贈一張胡餅。
    光德、懷遠二坊,亦有孩童爭相來投,區區一月,便達上萬之眾,將十五畝窪地填得結結實實。
    隨後,竇易命人建造店鋪三十間,大小不一,租給不同行業的商賈,每天收租高達三千錢。
    西市本就繁華,更勝於東市,這些鋪子一開張,人流如織,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惹得諸坊歆羨,稱其為日進鬥金竇家店。
    高楷玩味一笑:“昔日髒汙之地,倒成了商業圈。”
    “這竇易,果然是經商奇才。”
    宇文凱頗為汗顏:“大王謬讚了!”
    “這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竟鬧得人盡皆知……”
    他身為舅父,又曾是一介匠人,自不會歧視外甥。
    不過,眼看竇易生意越做越大,名聲傳遍長安城,難免提心吊膽。
    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怎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