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冷靜,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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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靈結事後,佑因踩著慢慢消散的靈光,邁出了房間。
這裏,現在死寂得可怕。
飲雪的目光死死盯在馨馨身上,仿佛要從她臉上找出答案。
她的雙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指節捏得發白;
原本煞白的臉漸漸泛起鐵青,冷汗如同細密的冰珠,
瞬間爬滿了她光潔的額頭,沿著緊繃的太陽穴緩緩滑下。
“姐……姐姐……” 她的聲音幹澀嘶啞,帶著瀕臨崩潰的顫音,
“你……這樣……真的行嗎?”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抖出來的;顫動的聲音,充滿了巨大的恐懼與不確定性。
馨馨的目光溫潤而沉靜,隻見神光一閃,仿佛早已穿透了飲雪靈魂深處的驚濤駭浪。
她輕輕歎了口氣,唇角牽起那一抹笑意,近乎悲憫。
她緩步上前,握住了飲雪不斷顫抖的手:
“傻妹妹,你婆婆的死,已是沉入深海的定錨,無可更改。
小褚遠在萬裏之外,山河阻隔。
你告訴他喪禮如何風光,衣冠塚設在何處仙山,又能如何?
不過是徒然撕開他心頭的傷疤,讓他日夜懸心,在異國他鄉多添一份噬骨的痛苦罷了!”
飲雪的手在馨馨溫熱的掌心下依舊冰冷,她眼中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
“可……可他從此恨我入骨……我……我又該如何自處?我怕從此往後,連思念他的資格……都……”
“斷然不會!”
馨馨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篤定,
“小褚何等聰明?他此刻是被悲憤蒙了眼。
隻要給他時間冷靜下來,怒火自然平息。
他最終會明白你的苦心,絕不會因此怪罪於你!
你要信他,更要信姐姐的判斷!”
一旁的池芸芸聽得如同天方夜譚,忍不住插嘴道:
“當……當真如此?”
她圓睜的杏眼裏滿是困惑與難以置信。
馨馨轉向池芸芸,目光深邃:
“芸芸,你覺得,你的小郎君為何偏偏要問那三個問題?
‘何時去世’、‘何人操持’、‘葬在何處’?”
池芸芸蹙眉思索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臉色灰敗的飲雪,
終鼓起勇氣說出心中所想:“自然是……是想追查婆婆離世的……真正原因?”
“正是如此!” 馨馨輕輕一擊掌,
“既問原因,便是為了追查結果。查到了結果,下一步是什麽?”
她目光掃過飲雪,最終落在池芸芸臉上,
“自然是找出該為這個結果負責的人!要有人來承擔這個‘過錯’,要有人來……背這口‘黑鍋’!依你看,芸芸,你們婆婆的死,該由誰來負責?”
話已至此,池芸芸本性中的純良與擔當瞬間被激發。
她幾乎沒有猶豫,再次看了一眼飲雪,便挺起孕肚,毅然決然地將所有重擔攬向自己肩頭:
“自然是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若非我一時莽撞衝動,服下那害人的‘再造丸’,婆婆她……
她又怎會被逼得動用‘生命祭獻’那種幻異之術,以命換命來救我?
是我!是我害死了婆婆!”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堅定。
馨馨微微頷首,目光卻轉向一旁沉默得如同石雕的飲雪,聲音低沉下來:
“可我們的公主殿下,卻固執地認為,她自己……才是害死婆婆的罪魁禍首呢。”
池芸芸驀地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向飲雪。
婆婆離世後,她知道飲雪一直心懷愧疚;
她卻從未想過,這位平日裏看似驕縱的公主,內心的自責竟如此沉重,
責任感竟如山嶽般壓得她喘不過氣!
此刻,褚英傳的兩位夫人——
一位是背負著沉重罪責感的金枝玉葉;
一位是甘願攬下所有罪過的平民妻子;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目光在空中悄然交匯。
就是這一眼!仿佛穿透了身份、性情與過往的隔閡;
她們在對方那雙同樣盈滿痛苦、自責與深切愛意的眼眸深處,
清晰地窺見了那顆為所愛之人甘願承受一切、甚至自我犧牲的——赤誠之心!
“依我看,”
馨馨的聲音打破了這沉重的靜默,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們婆婆的死,這沉重的枷鎖,本就不該由你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獨自扛起。
正如小褚曾經所言:
這一切悲劇的根源,皆因這場席卷天下的戰火而起!
你們的心思,比那澄澈的溪水還要淺顯——
你們深愛著同一個男人,因為婆婆的意外離世,都爭先恐後地,想要將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你們的目的,均是不惜犧牲自己,隻求成全對方,讓對方能在小褚心中保持清白與美好。
我說的,對嗎?”
飲雪與池芸芸再次對視一眼,無需言語,那份沉重的認同感在沉默中彌漫開來。
馨馨的神情變得無比嚴肅,目光如炬:
“可你們別忘了,小褚也是個至情至性、心思剔透之人!
若你們之間任何一人真打算獨自扛下這‘罪名’,
那才是對他、對你們之間感情最殘忍、最徹底的欺騙!
用謊言構築的‘保護’,最終隻會化為傷人的利刃。”
飲雪渾身一震,黯淡的眼底倏然掠過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光亮。
——姐姐的話,如同醍醐灌頂!
自己原先的想法,看似情深義重,實則大錯特錯!
若真由她一人承擔了婆婆離世的“罪責”,除了能換來一點自我感動的悲壯,於事何補?
又能改變什麽?
更可怕的是,如此拙劣的“頂罪”戲碼,如何能瞞得過他那雙火眼金睛?
當真相被撕開,那被自己拱手讓出的、建立在謊言上的所謂“幸福”,
必將化作一灘腥臭汙穢的爛泥,不僅會髒了他,也會汙了芸芸,更會徹底將自己吞噬!
最終,三個人都將深陷泥潭,滿身汙穢,誰也得不到救贖。
那時,無論是對小褚,對芸芸,還是對自己,都將是徹頭徹尾的——萬劫不複!
池芸芸倒是心直口快,問出了飲雪壓在心底的憂慮:
“可是……可是姐姐,若不能如此,小郎君心頭那道喪母的傷疤……又該由誰來撫平?
又該如何才能撫平呢?”
她撫著自己高聳的腹部,眼中充滿憂慮。
馨馨沉默了,目光投向窗外無盡的虛空,仿佛在向亙古的歲月尋求答案。
片刻後,她收回目光,聲音溫柔而堅定,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悲憫:
“這樣深入骨髓、烙印靈魂的傷疤,自古以來,便沒有什麽靈丹妙藥可以瞬間彌合。
它就像大地深處的裂痕,唯有依靠時間與生命本身的力量,
在痛苦中沉澱,在堅強中重生,才能慢慢結痂、愈合。
我們能做的,隻有相信他!
相信他骨子裏的堅韌,相信他對逝者的深情與對生者的責任!
這道坎,他一定能咬著牙,昂著頭,一步一步,穩穩地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