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不大，西邊是公路，東邊是一大片荒地。
    公路上肯定不行，那荒地總可以了吧。
    有人插嘴：“宏業，東邊的荒地不錯。”
    能行麽？
    雖然是荒地，可那裏有不少墳地啊。
    二別村沒祠堂，所有的墳都在荒地上安置，好幾輩的人都這樣過來的。
    這個村子是民國末期才出現的，墳地也有一兩百座了。
    這還不算嫁到外地的女人，以及死在外地打工的男人。
    陳宏業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容易惹禍。
    因為，這裏頭涉及到一個遷墳的事。
    那可又是跟‘錢’有關係了。
    可是，不在東頭，還能去哪邊呢，沒地方了。
    難道拆幾戶人家的房子占地皮麽，那不還是一樣要花錢麽。
    如果能花一點錢就搞定，他也不用那麽揪心。
    關鍵是……村裏的人，不容易滿足啊。
    “宏業，我也覺得村東頭不錯。”
    不是不錯，是沒第二個地方了。
    陳宏業有點後悔弄什麽狗屁工廠了，可話已經出來了，收不回了。
    他現在要說沒錢，也沒人答應啊。
    桑玥抓著他的胳膊，搖搖晃晃的。
    村裏人樂嗬嗬的說道：
    “村東頭有不少墳吧。”
    “遷墳就是了，能掙錢，祖宗挪地兒就行，死人不當活人道嘛。”
    “遷墳，得花錢。”
    是得花錢。
    一個墳頭能要幾個錢，十塊錢一個差不多了。
    這還算多給了呢，無非是換個地方放骨灰盒。
    但村裏人可不這麽想，多榨一點油水是一點。
    “陳宏業，你得說話呀，大家等著你呢。”
    陳宏業點點頭：“那就遷墳唄。”
    “遷墳，你給大家多少錢？”
    “圖個吉利，一個墳頭二十塊錢。”
    “才二十啊？你……你這麽大個老板，肥水不流外人田，能給你就多給些。”
    搞笑，墳頭是哪兒都能挖，這玩意兒也值錢麽。
    陳宏業從小在村裏長大，見過遷墳的事可是不少了。
    都是村裏人相互幫襯著挖，從不提錢。
    現在輪到他，提錢了。
    就是個人心不足蛇吞象。
    陳宏業好笑的問道：“五嬸兒，你說要多少錢？”
    “怎麽著，也得給個兩百塊吧，意思意思，你也不缺這點錢，是不是？”
    “好，一家兩百。”
    “那好那好！你真大方，闊氣，打小就看你有出息，嗬嗬嗬。”
    說話的女人，家裏就一個墳，還是她死鬼丈夫的。
    她一家人都是打外地逃難過來的。
    她拿兩百，難不成比人家也拿兩百麽？
    一個年輕女人說：“宏業，我家有五個墳呢，是不是得要一千啊？”
    你看看，麻煩來了吧。
    要照這麽算下去，陳宏業還沒開始蓋工廠呢，先得花出去一萬多。
    人們七嘴八舌的，都不高興了。
    人窮就這樣，遇到一丁點小便宜，能用命去爭。
    “老徐家的，你家五個墳，要人家一千塊，真不要臉。”
    “唉？你什麽意思？那的的確確是五個墳啊。你家死的人少，怪我啊？”
    “唉？！你這叫什麽話！你個比嘴會說人話麽！”
    “你才是比嘴呢！你家死兩個，就嫉妒我家有五個墳，該著你拿不到這個錢。你嫌錢少，容易啊，回去跟你爹媽好好說說，讓他們早點死。”
    “你！——”
    陳宏業長歎一聲，農村人比城裏人更難擺弄。
    這不是錢多錢少的事，還是‘分贓不均’。
    隻要大家拿的錢不一樣多，這個事就得吵上一年。
    但墳頭是死的，神仙也做不到每家死的人一樣多吧。
    他不說話，開始抽煙了，任由這些人吵去。
    村長韓廣生朝他一瞥眼，還在偷笑。
    大家吵了有十來分鍾，陳宏業不想聽了：“你們想商量吧，我肚子疼，回去解手。”
    往回走的路上，陳宏業沒力氣了。
    “桑玥，看到了吧？村裏辦事比城裏更難，城裏直來直去，隻要肯動腦子，就能想到辦法。但農村辦點事，沾上人情關係，辦事比登天都難。”
    “我覺得，你就不該回來。”
    “現在後悔也晚了，我是真心想讓村裏人過的好一點，沒想到他們會那麽計較。就沒人想靠自己來掙錢，我給他們提供掙錢的路子，他們還嫌不夠呢。”
    這就是農村，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全一個樣。
    因為，村裏人相互間都認識，舍得下那張臉來。
    要是在城裏，相互間沒什麽瓜葛，反而不太好意思為個幾百塊去撕破臉。
    還沒走到四平奶奶家，村長就跟上來了。
    “宏業！陳宏業！”
    二人回頭一望。
    “村長，有事啊？”
    “有事，你看你這事鬧的，大家都不痛快了。”
    “你找我有事？”
    村長嘿嘿怪笑：“我當了這麽多年村長，對付他們那些人，我還是有點辦法的。我看這樣，你把錢給我，惡人讓我來當，我不怕他們鬧，怎麽樣？”
    啊呸！
    陳宏業真想當麵啐他一口。
    難怪他會一個人過來要錢，那是三萬塊呢。
    全拿去了，用在刀刃上的肯定很少，撐死了一半。
    陳宏業打心眼裏看不上這個村長。
    “不用了，我自己想辦法。”
    “你還是不信任我啊，你能有什麽辦法？不是我潑你冷水，那塊荒地的事，你擺不平，一百多個墳頭，一個兩百，算下來多少錢了？我能幫你省下這筆錢，我是好心，你可不能當驢肝肺了。”
    真能扯淡啊。
    看他這麽不要臉的樣子，陳宏業好氣又好笑的問道：“村長，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有我的絕招，你把錢給我，後頭的事，全歸我辦。我保證你給弄的明明白白的。”
    “那我倒想聽一聽，你怎麽擺平？”
    村長四下裏一瞧，湊近了說：“地都是國家的，你哪兒能隨便遷墳啊，就算遷了，村裏還有地方安置麽？隻要我一說，他們肯定不敢造次，然後，你就先弄個小作坊。”
    “你的意思是，錢全給你，然後工廠的事，都由你來負責，我可以當甩手掌櫃。”
    “對嘍！”
    村長拍著陳宏業的胳膊，笑嗬嗬的：“你可算是開竅了，你什麽責任都沒有，那些人要鬧，找我！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