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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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極其空蕩,也極其安靜。
那男子隻是癱軟在地上發抖,並未發出聲響。不過很快一股尿騷氣息便在空中彌漫開來,不消講,必是男子已經嚇得失禁。
洪浩之前有想過,但不願意細想的難題,此刻終於如高山大河橫擋於前,阻了他前行的大道。
“公子敦厚,教人放心。”
“照顧好……小炤……”
“夫人放心,在下會盡全力保它安全。”
小炤母親火靈狐遭受五雷轟頂,身軀破碎,四肢斷裂,內髒外溢的慘烈畫麵此刻在洪浩腦海中清晰浮現。自己的錚錚鐵誓也回響耳邊。
“其他傷勢都是小事,它最重要的靈海被盡數摧毀,若不能再造,隻是普通狐狸壽數。”
那是小炤為了護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扛了子葵毀天滅地的一擊。
這小炤實在是命運多舛,教人憐惜,不知為何淪落到吃死老鼠的境地……眼下又是生死邊緣。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靈兒不過是感歎老爺的大道,竟然是一個‘仁’字!”
“既然大道已定,隻管風雨前行。”
當日說得有多意氣風發,豪氣幹雲,眼下就有多萎靡不振,灰頭土臉。若是殺了無辜之人,他的大道就算是走到了絕路,再無登頂的可能。
可若是小炤就此死去,他的性子,內疚和自責一般的如太行王屋,將壓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玄采這一局做得高明巧妙,眼下留給洪浩思考的時間不多,他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做出抉擇。
要麽眼睜睜看著小炤死去,要麽殺人取藥,並無第三條路。
換做一般人,其實極好抉擇,小炤和他情深義重,乃是生死夥伴。而那個男子不過一介凡人,素不相識,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隻是他的良知和一直堅持的道理告訴他,他沒有權利去剝奪一個無辜陌生人的性命,不管這條性命多麽卑賤,多麽平凡,多麽渺小。他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兒,他對他們來講很重要。
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情愫緊緊將他包裹,與發妻唐綰離開時有些類似卻又有所不同。那時他沒得選,眼下卻有。不過看起來還不如沒得選。
閉上眼睛,洪浩試圖在黑暗中尋找一絲光明,一絲能讓他做出決定的指引。但黑暗中的他隻感受到無盡的混沌和迷茫,世界冰冷而堅硬,此刻隻剩黑白二色,對立而又絕望。
淚水悄然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聲音。他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在急切呼喚要救小炤,另一半則在苦苦哀鳴著不能違背良知。
等等,黑暗中似乎有一道光,從遠處慢慢向他而來,光芒似乎是一個人形的模樣。
等到光影近了,洪浩看得真切,是一個肥碩健壯的婦人,一雙教人生畏的三角眼此刻卻滿是慈愛。
洪浩驚喜萬分,猶如大海中迷航的孤舟突然望見燈塔,“師父——”。
“好徒兒,你哭作甚?羞也不羞?”大娘笑盈盈望著他。
“師父,弟子好生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好徒兒,這有什麽好為難的,為師一直告訴你,順乎本心,順乎本心……你莫不是連自己的本心都尋不見了。”
“師父,我的本心……我的本心是想兩廂安好。”
“好徒兒,天底下哪有那麽多既要又要的好事……你眼下局麵,無非就是情和理打架,你幫誰的問題。”
洪浩豁然開朗,用力點頭,“師父,我曉得了……可是,這樣我是不是就成了涼薄無情之人?”
“好徒兒,道法自然,順乎本心,問心無愧,在意別人作甚?”
“還有一點為師須提醒於你,你是為何來此?莫要因為橫生枝節就忘了初衷,被人牽著鼻子走……”
光芒又逐漸消失,恢複一片黑暗混沌。
洪浩猛然睜眼,心中已經有了主張。
他堅定向著男子走去,男子見狀,驚恐不已,終於發出殺豬般慘叫,在空曠的大廳中顯得尤為淒厲。
洪浩卻蹲下身,將他扶起站直,溫言道:“莫要慌亂害怕,我不會殺你。”說罷大聲道:“樓主,煩請樓主叫人送這位大哥回家。”
玄采出現在門口,原本精致好看的俏臉此刻卻有些難看。
她做這一局,無非是想洪浩感同身受,讓他殺人救狐,來證明自己搶奪水靈石救人之舉並無過錯。卻不料洪浩做出了與她料想截然相反的選擇,讓她計劃落空。
“想不到洪公子竟是如此薄情寡義,對自己夥伴生死渾不在意,”玄采譏諷之意溢於言表,“看來和公子做朋友卻要自求多福。”
“懇請樓主將小炤屍首……屍首賜還。”洪浩不理會玄采言語中的冷嘲熱諷,盡量平複自己內心的滔天巨浪,“是我對不起它和它娘親,眼下能做的,便是讓它們母子團聚。”
“既然生前眼睜睜,何必死後假惺惺。”玄采見洪浩模樣,心裏舒暢了一些。“死都死了,還講那些作甚。”
她哪裏交得出小炤的屍首。其實雖然是下令滿城尋找,但眼下並無結果。不過是為了做局,根據玄萱的描述,尋了一隻體型皮毛差不多的普通紅狐裝作小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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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讓雲端在門口拎著遠遠讓洪浩看見,又立刻用言語步步緊逼,洪浩慌亂悲痛之際,才不疑有詐。
若是交出來,細看之下卻必然會被洪浩看出端倪。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玄采不等洪浩講話,又做出笑臉,“公子,那些後麵再講。既然公子來了我望海樓,不登高望遠一番,那卻是我這個主人失了禮數。請公子隨妾身登樓,瞧一瞧海天一色的景象。”
洪浩心中一凜,眼下差不多是明牌局麵,玄采都已道破了他是來為種夔做遮掩,卻沒有翻臉,不知還有何蹊蹺。或是忌憚小泥人?
但眼下走一步看一步,能捱到午時三刻最好。
當下便道:“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
玄采便領著洪浩到了望海樓頂層,這裏居高臨下,能望到極遠處。的確如玄采所言,極目遠眺,碧海藍天,寬廣無垠,壯美異常。
此時洪浩還不知小炤是假,心中還在悲痛,想起樓主講順子毫發無損,正待相問,卻看見一道綠光從望海樓底下的廣場發出,直衝天際。
洪浩知曉,這卻是順子的招牌動作。趕緊細看發出綠光之處,一眼便瞧見順子。
不過看上去順子似乎不是和人打鬥,而是和一個女子在玩耍切磋,洪浩心中暗自詫異。
“敢問樓主,你們把順子怎樣了?”洪浩沉聲問道。
玄采這才收回遠眺目光,裝作不經意望了一下下麵。“你講你這小兄弟啊?我哪裏把他怎麽樣了?公子是貴客,公子的兄弟自然也是貴客,須以禮相待。”
這便是她帶洪浩來登高望遠的真實目的。洪浩以為不經意看到的,都是她和玄萱精心設計,想要他看到的。
比如她引洪浩所站的位置,以及下邊玄萱引順子所站的位置,都是恰到好處。
洪浩心中一沉,他隻道順子是在碼頭被發現捉來此處,但此情此景的確不像。
他看得分明,順子和那女子似乎玩得開心,不時咧嘴一笑。
“公子有所不知,那女子是我侄女玄萱,昨晚在碼頭和你兄弟偶遇,二人十分投緣,順子是受邀前來做客。”說到此處,微微一笑,“不然我怎知公子今日是替種夔做遮掩。”
洪浩腦中一炸,頭皮發麻,他先前便隱隱有些猜想,但內心一直抗拒承認,或者說不願意相信——順子出賣了他們。
“對了,公子不要錯怪你兄弟,小炤不是他交給妾身的。小炤是在碼頭受了驚嚇,自己跑失,恐是在外饑餓,吃了被藥的老鼠,才那般模樣。”
她這一番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說得洪浩反而一個字都不相信。隻疑是順子把小炤獻給玄采,把它當做了敲門磚投名狀。
“公子,其實我們之間素無仇怨,實在沒有必要弄得劍拔弩張。”玄采趁熱打鐵,“你何必管那麽多閑事,讓你小兄弟也難為情。”
洪浩並不言語,隻是死死盯著遠處毫無所覺的少年,眼中滿是失望之色。
說來順子也是活天冤枉,他不過一個初涉塵世的單純山裏娃子,哪裏知曉這世間許多的套路。
他喜歡玄萱不假,又有哪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不喜歡熱情似火還長得好看的女子?他卻沒有一個老和尚師父,告訴他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看見了千萬要躲開。
但倘若知道這女子會對大哥不利,便是再喜歡他也決計會忍痛割愛,一心一意幫襯大哥。關鍵是他的腦袋怎麽可能玩得過玄萱。
眼下玄萱一聲聲的拍手喝彩,望向他的眼光充滿仰慕和熱情。無疑極大滿足了少年心中的那點虛榮和驕傲。
痛失小炤的悲傷和痛失兄弟的失望,讓洪浩也沒了往日的冷靜。
他再也按捺不住,從望海樓頂層縱身一躍,如一道流光,落在了順子麵前一丈距離的位置,冷冷望著毫不知情的少年。
順子見洪浩突然間出現,又驚又喜,“大哥。”隨即瞧見洪浩洪浩鐵青臉色,想起弄丟小炤,臉上便不自然。洪浩看來倒像是做賊心虛的模樣。
當下冷冷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順子的確心虛,呐呐道:“呃……昨晚小炤受了驚嚇,跑不見了。玄萱小姐願意幫忙尋找,我當時不知她……呃,和樓主是親戚。跟隨來了此處。”
他心虛的是自己把小炤按住讓玄萱撫摸才導致小炤掙脫逃跑,這一層他卻不敢實話實說。
洪浩隻當小炤已死,順子還在這裏拿話誆他。便陰沉道:“小炤跑失,你不來尋我想辦法,卻跑來望海樓,當真是奇怪得很。”
順子漲紅了臉,他想將功補過的心思眼下總不能講出來,“我害怕大哥生氣,他們人多,找得快些。”
洪浩哪裏肯信,臉色愈發難看。
突然厲聲道:“小炤到底是跑丟了,還是你拿來獻給樓主了?”
順子受了這冤枉,一張臉已經全然豬肝之色,“大哥,莫要冤枉我。我怎會做這豬狗不如的事情!”
玄萱此刻卻跳出來幫襯道:“你這做大哥的,就不能好好說話?那狐狸自己跑丟的,你卻在這裏血口噴人。再講,他是你兄弟,難道還不如一隻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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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采也跟了下來,笑道:“你們兄弟二人都是我望海樓的貴客,莫要為一隻狐狸,弄得兄弟鬩牆傷了和氣。對了,順子,你隻講你大哥要做勾魂的事情,卻不知道是幾時?”
順子呆愣當場,他昨晚初見玄萱,玄萱相問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口說了勾魂的事兒。這的確是自己講過。不過他也不知道幾時。
洪浩冷笑一聲,“順子,以後你莫要叫我大哥。你這樣的兄弟,我實在是高攀不起。”
說罷一扯衣袖,扯下來一大塊,決絕道:“今日我也效法古人,割袍斷義一回!”
說來他平日性子原本不會如此衝動,隻是現在一心認定了小炤已死,而且和順子脫不了幹係。
順子有苦難言,百口莫辯,他本來就是笨嘴笨舌的山裏娃子,此刻哪裏還講得出話。
他突然一揚手,一道綠光向著望海樓主而去。總是要用行動證明,他始終和大哥是一路的。
隻不過玄采卻像是早有準備,一個側身便輕鬆躲過。玄萱趕緊抓住順子胳膊,驚叫:“你發什麽瘋?我姑姑哪有對不住你的地方?”說罷又對玄采央求道:“姑姑,他一時糊塗,你看我麵上,不要與他計較。”
當一個人不信任你的時候,除了死,你做什麽都沒用。順子這一幕,洪浩看得分明,但卻隻覺是事先設計好的惺惺作態。
不過,他已經不在乎了。
剛才在大廳那一場,他心中已有了計較主張。
小炤死了,他不能違了本心殺人救它,卻也無法就此安心。與其以後都活在內疚自責痛苦中,思來想去,還不如一死來得痛快,他珍惜生命,卻不是怕死之輩。
那一次為了救紅糖,情急之下悟出的天地同壽,不就是為了千古艱難的一死麽?
那一次沒能使出來,這一次正好,當然不能白死。
他抬頭望天,馬上便是午時三刻。
玄采本就站他旁邊,他輕聲道:“樓主,我與你說個悄悄話。”
玄采笑道:“不知公子有何話要單獨對妾身講。”說罷身體便朝他這邊側傾,附耳過來。
卻不料電光火石間,她被洪浩一把死死抱住。
倏然間洪浩身體發出極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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