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瘋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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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來自符陽城?”
王乜的劍指猛然僵在半空,那道已經觸及夭夭咽喉的無形劍氣硬生生偏轉三寸,在雪白的頸側劃出一道血痕。他瞳孔劇烈收縮,周身三百六十個劍竅吞吐的劍氣突然紊亂。
“你怎會知道?”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符陽城這個地名,一個蠻荒之地的大妖知曉並不稀奇,但能準確講出他來自符陽城,那絕對有蹊蹺!
所以,盡管知道以後再難有如此絕佳的偷襲機會,他還是不敢冒險。
自從洪浩和蘇巧在符陽城給他母子二人置辦了房產,並留下五千兩銀子供他讀書和娘親治療腿疾,除了三月前來此地,他從不曾離開過符陽城。
夭夭趁機急退十丈,黑角上的血光忽明忽暗。她指尖抹過頸側傷口,說了一句讓王乜心中更為驚駭的話,“你可認識洪浩哥哥?”輩分有點亂,夭夭一直叫洪浩哥哥,又跟著紅糖叫大娘奶奶。)
“轟——”
王乜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了。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劈得他頭皮發麻。
你叫他什麽?!”他聲音陡然拔高,連三大長老的攻勢都顧不上了。那個帶他們母子離開鐵劍村的恩人,供他讀書認字的洪大哥——這個小妖女竟叫得如此親昵?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三大殺招已至眼前。青翼部大長老的骨笛魔音化作萬千青色鬼爪,赤角部二長老的古鏡金光扭曲空間,玄鱗部三長老的千丈蛟身更是遮天蔽日。
“滾開!”
王乜突然暴喝,周身三百六十道劍氣倒卷。每一道劍氣都精準穿透一件襲來的法器——骨笛“哢嚓”斷成三截,古鏡“砰”地炸成碎片,那條黑蛟更是被七道劍氣釘住了七寸,硬生生從空中拽落。
三大長老同時噴血倒退,眼中盡是駭然。這個莫名其妙的劍修,此刻爆發的戰力比方才恐怖數倍。
王乜卻看都不看他們,一步踏到夭夭麵前:“你知道洪大哥在哪裏?”他聲音發顫,劍氣在腳下犁出十丈溝壑。
夭夭搖搖頭:“不知道,我要去找個能救奶奶的和尚。”怕王乜不清楚,又多一句,“奶奶是哥哥的師父。”
王乜正眼死死盯著她看了三息,突然轉身:“帶路。”
兩道身影化作劍光衝向北方。所過之處,飄落的樹葉都被殘餘劍氣切成兩半。
一路上,經過夭夭一番解釋,王乜終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個……小妹子,先前對不住。”王乜裝作雲淡風輕滿不在乎,他並不是一個輕易認錯的人,能如此說話已經殊實難得。
“你的名字好奇怪……”夭夭好奇道,望著王乜的細眼,“不過倒也貼切。”這小子看人從來都是斜著眼一副瞧不上的模樣。
“嘿嘿,這天底下值得我正眼瞧的本來就沒有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王乜這話說得大了些,所以打臉也來得很快。
兩道流光,在枯骨嶺上空驟然停滯。
王乜低頭望去,瞳孔猛然收縮。整座山嶺竟是由無數白骨堆砌而成——巨象般的妖獸骸骨與細小如蟲的枯骨層層疊疊,鋪滿數十裏山野。最詭異的是,這些骸骨表麵都如刷了淡淡金漆,在夕陽下折射出令人眩暈的佛光。
“這就是……”王乜喉結滾動,“枯骨嶺?”饒是他藝高人膽大,眼下這場景也讓他心裏犯怵。
夭夭黑角幽光閃爍。她清楚看到那些白骨並非隨意堆放,而是按照某種玄奧陣法排列。每具骸骨都保持著跪拜姿勢,空洞的眼窩齊齊望向山頂一座破敗小廟。
“咚——”
木魚聲從廟中傳來。聲音不大,卻讓兩人同時氣血翻湧。王乜的劍氣不受控製地外泄,在腳下白骨上割出裂痕。
“小心。”夭夭按住他肩膀,“這些骨頭……”
話音未落,被劍氣割裂的白骨突然滲出金色液體,瞬間凝結成朵朵金蓮。王乜隻覺渾身劍氣澀滯,舉手投足都變得艱難。
“佛渡有緣,非請莫入。”
沙啞聲音響起時,一個佝僂身影已站在廟前。老和尚披著破爛袈裟,赤腳踩在白骨上,每步都綻開金蓮。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清澈如嬰,右眼渾濁如死魚。
“可是殺生和尚玄苦?”夭夭高聲問道。
老和尚突然咧嘴笑了。他右臉慈祥如佛,左臉猙獰如魔:“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夭夭趕緊道:“大師可會維持往生金缽的佛法?”
“會也是不會,不會也是會……”說著舉起木魚,“咚”地又是一聲,“你們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老和尚隻渡有緣人。”
夭夭雙手合十,“請教大師,如何才算有緣人?”
“阿彌陀佛,舍了血肉,隻剩白骨,便與老和尚有緣。”這老和尚說得正經,不像是打誑語。
“大師,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咚咚咚——”木魚突然敲得迅疾,“不聽不聽,老和尚隻修白骨,不修浮屠。再不走,便請二位留下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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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夭夭在水月山莊,平時跟著唐綰讀書識字,因唐綰性子溫婉,故而把她教得也算知書達理。但架不住大娘紅糖黃柳她們整日粗鄙言語滔滔不絕,她耳濡目染,多少也受影響。
見瘋和尚不允,當下便有些不耐煩了,“狗日的,老和尚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的去!”
說話間身後千丈大妖法相已經悄然顯現,盯著佝僂的老和尚,渾如瞧一隻螞蟻。
下一刻千丈大妖法相驟然凝實。那法相生有六臂,每隻手掌都托著一輪血色明月,黑角上迸發的血光將整片天空染成暗紅色。
“咚咚咚——”
瘋和尚的木魚聲突然變得急促連成一片。他佝僂的身軀猛地挺直,破爛袈裟無風自動。腳下白骨紛紛飛起,在空中拚湊成一尊與夭夭法相等高的白骨佛陀。這佛陀生有千手,每隻手掌心都刻著“卍”字佛印,卻泛著森森鬼火。
“小妖女好大的口氣!”老和尚右臉慈悲,左臉猙獰,“老衲這三百年超度的骸骨,今日便讓你開開眼!”
六輪血月與千手佛印轟然相撞。衝擊波將方圓十裏的白骨盡數掀飛,王乜不得不以劍氣護體,仍被震退百餘丈。他駭然發現,那些飛濺的白骨碎片竟在半空自行重組,化作無數骨劍向他襲來。
“老禿驢玩陰的!”王乜細眼中凶光暴漲。他並指成劍,周身三百六十個劍竅同時噴薄劍氣,在身前結成劍陣。骨劍與劍氣相撞,發出令人難受的摩擦聲。
高空中的戰鬥已進入白熱化。夭夭的法相六臂輪轉,血月不斷砸向白骨佛陀。但那千手佛印生生不息,每破碎一隻,立刻就有新的從佛陀背後長出。更可怕的是,佛印中不斷滲出金色液體,竟在腐蝕夭夭的法相。
“小妖女,你這法相還能撐多久?”瘋和尚怪笑著,突然從袖中甩出一串佛珠。那佛珠由頭骨製成,迎風便長,轉眼化作十八具金身骷髏,結陣將夭夭圍在中央。
夭夭悶哼一聲,法相突然黯淡三分。她沒想到這瘋和尚的佛法如此詭異,那些金身骷髏每個都散發著純正佛力,卻用來施展最陰毒的困陣。
就在這危急關頭,一道白色劍光突然穿透骷髏大陣。
“老禿驢,看劍!”
“好個不要命的小崽子!”瘋和尚左眼猛地收縮,“不但不要命,更不要臉。”
王乜突然暴喝一聲,手中劍氣卻一分為二。一道煌煌如日直取麵門,另一道陰損刁鑽竟貼著地麵疾射——直奔瘋和尚胯下而去!
“無恥小輩!”瘋和尚右臉寶相莊嚴,左臉卻氣得扭曲。他不得不分出一手護住襠部,千手法相頓時露出破綻。
夭夭抓住機會,六輪血月同時轟向白骨佛陀左肋。就在瘋和尚倉促回防時,王乜突然變招——那道看似正大的劍氣突然下墜,與陰損劍氣合二為一,直取瘋和尚老鳥!
“華陽劍訣·斷子絕孫!”
這一劍名不虛傳,劍氣未至,瘋和尚已經本能地夾緊雙腿。他不得不將脊椎禪杖橫擋胯前,白骨佛陀的防禦頓時空門大露。
“轟!”
夭夭的血月結結實實轟在佛陀心口。王乜見狀更來勁了,竟又分出三道劍氣,專往下三路招呼:“老禿驢,小爺這招不可不戒如何?”
瘋和尚氣得左眼流血,右眼流淚。他修行數百年,何曾見過如此下作的劍招?偏生這陰損劍氣還夾雜著華陽劍派的堂堂正意,讓人防不勝防。
“小畜生!”瘋和尚突然扯下褲腰帶往天上一拋,“老衲今日就替你師父清理門戶!”
那褲腰帶迎風便長,化作一條鱗甲森森的骨龍。王乜卻咧嘴一笑,突然劍指回旋——所有陰損劍氣瞬間轉向,齊刷刷射向骨龍逆鱗!
“噗噗噗!”
骨龍哀鳴著解體。瘋和尚還沒回過神,又覺胯下一涼。原來王乜先前那些竟是虛招,真正的殺招是偷偷繞到他身後的三道劍氣,此刻正抵著他後庭要穴!
“認輸認輸!”瘋和尚終於崩潰,“給你骨符!快把這缺德劍氣收了!”
說罷瘋和尚自斷一根小拇指拋向夭夭,夭夭接過細看,小拇指在掌心中已經變作金燦燦一枚骨符。
“老和尚確實不能離開枯骨嶺。”玄苦解釋,“我與這漫山遍野的骨頭已經結為一體。這枚骨符可以維持金缽七日。”
夭夭思忖,“若有七日,那時間便從容許多,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回去再做計較”
當下便鞠躬施禮,“多謝大師慈悲,斷指恩情我等記下了。就不多叨擾,先回去救急。”
老和尚嫌棄揮手,“你也莫要記了,你也莫要來了。還有你這小子……當真是賤氣衝天,招招都是下三路……”
王乜不以為恥,笑嘻嘻道:“有什麽關係,反正你老和尚留著也是無用,一坨贅肉罷了。”
“滾,快滾!”
兩道流光便飛離了枯骨嶺。
暮靄沉沉,夭夭突然放緩速度,與王乜並肩而行。
“今日多謝了。”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若非你出手相助,莫講請老和尚出山,我怕是連骨符都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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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乜斜眼瞥她,嘴角還掛著血漬:“小妹子客氣啥?”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裏竟夾雜著金色碎屑——那是瘋和尚的佛力反噬。
夭夭皺眉,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天妖族的療傷藥,要……”
“用不著!”王乜擺手打斷,卻牽動傷勢又咳了幾聲,“小爺這身子骨硬朗得很!”他嘴上逞強,腳下劍光卻明顯黯淡了幾分。
沉默片刻,王乜突然道:“其實……”他難得收起那副大剌剌無所謂的表情,“若單打獨鬥,我在那老禿驢手底下走不過三招。”
夭夭訝然轉頭。夕陽餘暉中,這個總愛斜眼看人的少年劍修,此刻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坦誠。
恐怕這就是華陽真人教他出來遊曆的真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見識越多越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是。
“他那千手佛印,每一道都含著高深佛力。”王乜摩挲著腰間傷口,“我能偷襲得手,全因你在正麵牽製了九成攻勢。”說著突然咧嘴一笑,“不過論起陰人,小爺確實天下無雙!”
夭夭忍不住輕笑出聲。她發現王乜這人很有意思——明明可以順水推舟承她的謝,偏要實話實說;明明受了重傷,卻還要吹噓自己下三濫的本事。
等回到了宮中,夭夭將路上之事講了一遍,隨即把骨符遞給觀寂查驗,畢竟是佛門的神通,她並無把握,小心為上。
觀寂接過端詳,不由讚歎,“好精純的佛力,這個斷然無錯。”
說罷,他將骨符輕輕放入金缽。符身觸及缽底的瞬間,整座大殿突然響起梵唱。那聲音似有千萬僧眾在雲端誦經,又似枯骨嶺的無數白骨在齊聲低吟。
金缽表麵的裂紋突然迸發金光。眾人清晰地看到,那些裂痕中滲出的不是佛力,而是粘稠如血的金色液體——正是先前腐蝕金缽的太陰真水!
“阿彌那個陀佛。”觀寂突然單腿盤膝,“此時不淨,更待何時?”
骨符突然融化,化作一尊三寸高的金佛虛影。那虛影生有雙麵——一麵寶相莊嚴,一麵青麵獠牙。金佛手托淨瓶,將溢出的太陰真水盡數吸入瓶中。
更神奇的是,隨著真水被淨化,金缽內漸漸浮現彩衣的元神。原本虛幻的身影此刻凝實了許多。
“奶奶!”夭夭驚呼,黑角激動得泛起血光。
彩衣的元神緩緩睜眼,第一句話卻是:“狗日的,老娘還以為要魂飛魄散了!”
說著突然盯住王乜,“咦,這小兔崽子哪來的?眼神跟個賊似的。”
嚇得王乜撲通跪地,納頭便拜,“奶奶好!我叫王乜,我母子二人當年受了洪大哥天大的恩情……”
“我知道你小子,聽巧妹子說起過。”三寸彩衣仙子伸出小手指又想去轉鼻孔,突然覺出不雅,又收了手。
“既然你有些本事,送我和老和尚回波羅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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