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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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骨嶺上空,烏雲突然裂開一道縫隙。
黑袍男子踏著黑蓮緩步而下,每落一步,腳下白骨便無聲化為齏粉。他望著破敗小廟,眉心豎痕微微顫動,不由得讚歎:“好精純的佛力……難怪能在這蠻荒之地紮根三百年。”
廟門“吱呀”一聲洞開。瘋和尚拄著脊椎禪杖踉蹌而出,右眼渾濁如死魚,左眼卻亮得駭人,暴喝一聲:“哪來的長蟲,敢擾老和尚清修?”
聽得長蟲二字,黑袍男子不惱反笑:“聞說大師能以白骨續命,本座特來求教。”
瘋和尚歪頭打量,脊椎禪杖在地上戳出個洞:“你這條長蟲渾身死氣,倒像是剛從墳裏爬出來的。”
“大師慧眼。”男子指尖凝出一滴黑血,“本座差不多算是死過一回,得幸活轉過來,如今想向大師表示一下感謝……若不是你與妖女鬥法,禁製也不會就此鬆動。”
“感謝?”瘋和尚突然暴起,脊椎禪杖化作白骨巨龍,“老衲超度之後再謝不遲!”
龍口噴出萬千“卍”字佛印,這些佛印卻泛著血光,分明是用邪法煉就。男子不閃不避,任由佛印加身。黑血滴落處,佛印竟似泥牛入海,無聲消融。
“咚!”一聲響,瘋和尚的木魚突然自爆。漫天骨粉中,一尊千丈千手白骨佛陀拔地而起。每隻骨手上都托著顆骷髏頭,骷髏眼眶中噴出金色火焰。
“小長蟲,嚐嚐老和尚的業火!”
金色火焰席卷而來,男子終於變色。他袖中飛出一片逆鱗,化作盾牌擋在身前。
“嗤——”金焰灼燒黑鱗,冒出腥臭黑煙。
瘋和尚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你這身死氣,倒像是被大乘佛法鎮壓過。怎麽,當年被哪個禿驢收拾了?”
男子眼中金芒暴漲,身形驟然拔地而起。衣袍獵獵作響間,他的軀體開始扭曲膨脹,皮膚下泛起青黑色的鱗紋。脊椎節節拉長。
一聲地動山搖的龍吟響徹雲霄。百丈黑龍騰空而起,周身鱗甲泛著幽光,四隻龍爪蒼勁有力,龍尾擺動間攪動風雲。七處碗口大的傷疤滲出黑血,滴落地麵便化作猙獰小龍,瘋狂啃噬著漫山白骨。
瘋和尚的木魚聲戛然而止,渾濁的右眼第一次流露出驚駭:“這是……真龍?”
黑龍舒展身軀,豎瞳中倒映著老和尚佝僂的身影。它張口時,獠牙間吞吐著黑色龍息,整座枯骨嶺都在龍威下瑟瑟發抖。
“老衲的骨頭不好吃……等等!”
“哢嚓!”黑龍的利齒閉合,脊椎禪杖斷成三截。
白骨佛陀轟然倒塌,瘋和尚半截身子被龍爪按住。他渾濁的右眼突然流出金血:“敢現真身,你就不怕斬龍人?”
黑龍的豎瞳收縮:“世間還有斬龍人?”
“就算沒有,今日後也就有了……”瘋和尚的左眼突然迸發精光,“這世間隻要有真龍,就必出斬龍人,此乃天道……”
話音未落,黑龍一口咬下。瘋和尚最後的聲音混著骨頭碎裂聲:“聒噪……難啃……”
龍骨蠕動間,隱約傳出咀嚼聲。片刻後,黑龍吐出一串晶瑩佛骨,每節骨頭上都刻著血色梵文。
“味道不錯。”黑龍重新化作人形,舔著嘴角的金色血液,“比那些小妖的骨頭有嚼勁。”
他彎腰撿起佛骨串成手鏈,突然轉頭望向天妖王宮方向:“大妖,我們之間的舊賬,也該算算了……”
狂風驟起,男子的身影消散在漫天骨灰中。枯骨嶺徹底消失,隻剩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坑底還殘留著幾滴尚未凝固的金色血液。
……
天妖族王宮。
觀寂單腿單臂,閉目保持金剛坐,渾身散發淡淡金光,顯出幾分慈悲莊嚴。
虧得夭夭和王乜去“請”來了瘋僧的一截指骨分身,他總算可以鬆一口氣,安心療傷。
夭夭在旁邊守著金缽,不肯歇息。
倏然間金缽內原本璀璨明亮的三寸金佛虛影,忽然劇烈震顫。雙麵金佛的猙獰麵孔突然發出沙啞嘶吼:“狗日的長蟲!”
“哢——嚓——”
金缽表麵驟然裂開一道新紋,太陰真水從縫隙中滲出,觀寂猛地睜開雙眼,搖搖欲墜。
“大師!”夭夭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老和尚。
彩衣的元神在金缽中劇烈翻騰,對金佛道:“老禿驢,什麽長蟲?!”
小金佛的猙獰麵扭曲變形,聲音斷斷續續:“那黑龍……吞了老衲本體……這縷分神……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金佛虛影“砰”地炸成金粉。整座金缽瞬間黯淡,裂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觀寂立刻跌坐結印,周身迸發刺目佛光,硬生生抵住缽體崩裂之勢。
“阿彌……那個陀佛……”老和尚每吐一字,嘴角就溢出一絲金血,“老衲……還能……撐三日……”
本可維持七日的小金佛,這才堪堪兩日就突生變故死翹翹,原本寬裕的時間一下子變得岌岌可危!
掰著指頭算一下。王乜才走二日,就算馬不停蹄毫不耽擱,三日到達波羅寺,帶上觀心小和尚一路狂奔,回來就也算他三日……趕回之時,彩衣元神也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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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算時間都不夠了。金缽內,彩衣的元神突然劇烈震顫。
“老和尚,收手!莫要浪費自己佛力。”彩衣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清晰,三寸元神竟在金缽中直起身子,“狗日的,為了老娘一個,死了那麽多和尚,老娘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
觀寂嘴角的金血不斷滴落,卻仍維持著佛印:“阿彌……那個陀佛……施主莫要說傻話……”
“傻個錘子!橫豎時間都不夠了。”彩衣突然暴起,元神竟主動撞向金缽內壁,“這麽多和尚的命都沒得了,老娘就算下輩子出家當尼姑,頓頓吃素都還不起!”
"砰!"金缽劇烈搖晃,觀寂悶哼一聲,佛光頓時黯淡三分。夭夭嚇得黑角都繃直了:"奶奶!"
“丫頭別過來!”彩衣的元神轉向觀寂,眼中竟有淚光閃爍,“老禿驢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我死了,我那好徒兒會發瘋?”
觀寂雙眼倏然睜大。他先前隻告訴大娘,她死了會引發洪浩有大變數,但含含糊糊並不敢說得十分仔細。
“我就知道!”彩衣慘笑,“那孩子看著隨和,骨子裏比誰都倔……他做好人時比一般人更好;做惡人時自然會比一般人更惡……”
"不止倔那麽簡單。"觀寂長歎一聲,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施主你不知道,我和觀滅師兄推演時……洪小施主,哎……”
金缽內突然安靜。
“洪小施主不是入魔……”觀寂的獨臂突然摸出一顆佛珠,“是覺醒。”
佛珠懸浮空中,隨即射出光芒,在牆上顯現出影像。“這是拓印的當日在窺天洞所見。”
——血海滔天,洪浩雙目空洞,周身纏繞著混沌霧氣。他抬手間,山嶽化作齏粉,江河逆流上天,無數修士在奔跑中化為白骨……
“這是……”彩衣的元神劇烈顫抖。
“他體內沉睡著上古大劫。”觀寂的聲音仿佛從極遠處傳來,“當年在劍靈山初見小施主……老衲和師兄就察覺有些不對勁……那不是魔氣,是劫數……”
“夠了!”彩衣嗬斥著打散畫麵,“老娘懂了!”
金缽內,彩衣的元神安靜下來,她罵罵咧咧地盤腿而坐:“狗日的,一個個都不讓老娘省心……”
觀寂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眼下局麵,總是拖一日算一日。我佛慈悲,洪浩是變數,大娘是變數的變數,不到最後時刻,決計不能放棄。
……
赤角部祭壇深處,血腥氣濃得化不開。
三位大長老正跪在血泊中瑟瑟發抖,忽見一抹灰色身影飄然而至。來人身段婀娜,一襲麻衣難掩曼妙曲線,赤足踏過血泊竟不沾分毫血汙。
“前、前輩……”赤角大長老壯著膽子抬頭,待看清對方麵容時,雙眼猛地瞪大,不由得驚駭道:“你……你是何人?”
美婦人輕笑一聲,嗓音仍帶著熟悉的沙啞:“怎麽?這麽快就不認得老身了?”
三位長老俱是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這風韻猶存的美婦,分明是先前那佝僂老嫗的五官輪廓!隻是皺紋盡消,肌膚如玉,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是泛著詭異的金色豎瞳。
“主上賜了點小造化。”美婦人撫過自己光滑的臉頰,指尖掠過之處泛起淡淡龍鱗紋路,“隻是你們,教我失望得很!”她突然沉下臉,麵若寒霜,“連個半死的小兔崽子都攔不住?”
青翼族長背後的骨翼簌簌發抖:“前輩明鑒!原本已經得手,誰知半路突然……”
“啪!”美婦人袖中甩出一道黑氣,抽得青翼族長臉頰皮開肉綻。三位族長這才發現,她指甲已化作漆黑的龍爪。
“我已經知曉,總還是你們太過廢物!若早早打殺哪有那些事。”她突然從懷中取出三枚漆黑鱗片,每片都泛著令人心悸的幽光,“接著。”
鱗片飛出的瞬間,三位族長本能地想躲,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隻得結結實實受下。
赤角大長老的獨角斷裂處重生出一支晶瑩龍角;青翼族長的骨翼覆滿漆黑鱗甲,振翅時竟掀起腥風;玄鱗大長老渾身鱗片倒豎,額前裂開一道滲血的豎痕。
“呃啊!”
三位長老佝僂著身子,皮膚下如有活物遊走。赤角大長老突然暴起,龍化的右爪拍向祭壇中央——
“轟!”
十人方能合抱的圖騰柱化作齏粉。煙塵中,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猙獰閃亮的爪子,驚喜顫聲道:“這……這是……”
“三成。”美婦冷笑,“主上給你們的恩典,他三成的神通。”
她突然閃到玄鱗族長身後,龍爪撫過他新生的豎痕。這個動作讓玄鱗族長渾身僵直,結結巴巴道:“為……為什麽選我們?”
“因為你們運氣好,主上跟天妖族的小妖女有些舊賬……”美婦噗嗤一笑,“明日總攻,主上會親自對付那小妖女。”她突然並指如刀,在自己雪白脖頸一劃,“你們隻管……殺光。”
月光下,三位龍化的族長跪作一排,不住磕頭。美婦臨走時回眸一笑,那笑容在細嫩姣好的麵容上,卻透著教人起雞皮疙瘩的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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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三部聯軍做好萬全準備,明日辰時攻城,蕩平天妖族!”
……
龍得水正披星戴月一路迅疾飛行,他隻想盡快到達天妖族地界,定要見到大娘方才安心。
突然遠遠瞧見幾個人影晃動,似乎是在打鬥。
這在蠻荒之地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就像王乜來遊曆磨礪也是一個道理,修士來此都是鍛煉實戰技巧,在一場一場廝殺中不斷提升,讓自己道心堅定,殺伐果決,以期突破。
洪浩當年本來也是要來此處,種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當年若是在此遊曆幾年,說不得性格就和現在大不一樣。畢竟殺得少,還沒有達到那種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稀疏平常,波瀾不驚。
咳咳,當然通天山莊那三千條命另講。
百丈外的裂穀中,三道纏繞著黑霧的身影正在結陣。困陣中央,一個白衣修士的護體青光已如風中殘燭。卻仍緊握長劍,劍氣縱橫,困獸猶鬥。
“好個劍修胚子。”為首的妖修頭頂黑角泛起幽光,掌心凝聚出一團蝕骨毒炎,“可惜今日要折在此處了!”
毒炎化作九條紫蟒撲向劍修時,整座裂穀突然劇烈震顫。
“狗日的,三個老妖怪欺負一個小娃兒,不要逼臉!”
聲音未落,一道龍形氣勁已轟碎毒蟒。三名妖修駭然回頭,隻見半空中立著個魁梧身影,周身隱隱有龍鱗虛影浮動。最可怕的是,來人每一步落下,腳下虛空都泛起金色漣漪——這是肉身突破空間桎梏的征兆!
龍得水如天神一般降落陣中。“我趕時間,你們一起滾還是一起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名妖修雖然不是好漢,也一樣不肯吃眼前虧。傻子也能看出龍得水渾身散發的威勢,動起手來,可能無須他們老娘給他們留晚飯了。
“滾!”大師兄替他們做了選擇。
一字喝出,三名妖修如蒙大赦,化作黑風逃竄。
“多謝前、前輩……”白衣劍修咳著血沫,“在下青冥……”
龍得水擺擺頭,“記住是不二門救了你就成。”話音未落,人已化作殘影消失在天際。
“不二門?”白衣劍修苦苦思索,卻是沒有任何印象。
不過老話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正當他調息片刻,準備離開,卻忽覺頭頂一涼。
抬頭望去,深邃的夜空竟裂開一道縫隙。一道清冷月光如天河傾瀉,將他周身三丈照得纖毫畢現。這月光與尋常不同,竟透著刺骨的鋒銳之氣,所照之處的砂石無聲裂開,斷麵光滑如鏡。
“這是……”
他剛開口,月光驟然化作萬千光劍灌入天靈!
識海中炸開一片星芒。白衣劍修雙目暴睜,瞳孔中倒映出不可思議的景象——
九重天闕之上,一柄橫貫星河的巨劍正在成形。劍身刻滿古老銘文,每一筆都似能斬斷光陰。更可怕的是,這劍竟在向他傳遞某種亙古存在的意誌,仿佛自開天辟地起就等著這一刻。
“啊!!”
他抱頭跪地,七竅滲出銀輝。右臂不受控製地抬起,並指成劍向虛空一劃——三十丈外的山崖齊腰而斷,斷麵處殘留的劍氣竟將墜落的碎石絞成齏粉。
“斬龍訣!”
他茫然看著自己的手指,這三個字莫名浮現在心頭。
“天道賜劍……”白衣劍修顫抖著摸向腰間,抽出佩劍端詳,卻見劍脊上多了一道蜿蜒龍紋,“原來這就是……斬龍人。”
疾馳的龍得水突然一陣心神不穩,不知怎地,沒由來突然想起與龍祖告別時,龍祖語重心長對他講的那句話:
“……你切莫以為,這世間再無斬龍人,你便可以橫行無忌,肆意妄為。須知天道好輪回,你若逞強,必生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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