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誅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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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日!劍呢?!”
    王乜站在村頭那棵古老的大樹下,小眼珠子瞪得溜圓,瞳孔裏映著樹幹上那道猙獰的巨大裂痕。
    他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那道裂痕,從靠近樹根處向上撕開,邊緣參差不齊,是斧劈刀砍又夾著蠻力硬拽的痕跡。樹皮崩裂翻卷,幹枯發黑,絕非這幾日新創!覆蓋其上的泥土塵埃,甚至有些地方生出了淺淺的青苔!顯見已經是有些年頭。
    王乜心頭猛地一沉——這絕不是師父華陽真人或者高深修士取劍的痕跡!那種高人取劍,手法必定精妙無損。這分明就是……就是山野村夫劈柴刨地式的蠻力破開!
    “狗日的……”王乜的嘴唇哆嗦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巨大的失落感和失控的焦慮瞬間湧上心頭,一道劍氣直衝雲霄。
    總以為福地包在樹心中便安全無虞,就像拿了信譽極好通存通兌的銀票,隨時可以從錢莊提出銀子一般穩當牢靠。
    可大家都忘了一件事情,當年王乜還是掛著鼻涕蟲的小屁孩,都從村中老人得知鐵劍村的由來傳說,那這個根本算不得秘密,本就是大家都知曉的事情。
    王乜還清晰記得,洪浩當年帶他母子離開村子時,還曾在這顆大樹下歇腳。當時他講了這個傳說,洪師叔不願意為了驗證真偽傷了大樹。
    他不願意,自然有願意的。本就是無主之物,先下手為強。
    最頭痛是看這痕跡,明顯是普通人所為,這卻比山上修仙之人更難找出端倪。
    說不得,隻有在村裏打聽打聽情況,看能不能問出點線索。
    王乜本意是取了劍便走,根本不與村中父老鄉親交集——倒不是自命不凡,隻因當年自己和娘親在村中艱難度日,原是有許多不堪回憶,不想再去回想提及。
    不過他離開時才是七歲孩童,如今一晃十年,小屁孩已成翩翩少年,身材容貌變化甚大,村中人也未必還能認出他來。
    王乜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煩悶和焦慮。他本不想和村子再有瓜葛,但眼下為了福地,也顧不上這許多。
    他定了定神,朝著不遠處聚在一起、驚魂未定又滿眼好奇看著他的幾個村民走去。
    “不用怕,我隻是打聽點事。這棵樹,被誰刨開的?裏麵的東西呢?被誰拿走了?”
    村民們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確認道:
    “是阿貴!就是村尾那個好吃懶做的阿貴!”
    “對,就是他!”
    “那是……好些年前了,大概……兩三年?三四年?時間久了也記不清了。”
    “好像真的掏出了一把鐵劍,拿到集上換了些銅錢買酒吃。”
    王乜腦袋瓜轟地炸開——狗日的,那種逢日子的市集,人員流動性極大,這下恐怕大海撈針了。
    “阿貴現在何處?”他急忙問道,眼下隻有找到阿貴,還有一點點微薄的希望。
    卻不料村民的話,徹底斷絕了王乜的念想。
    “那狗日的阿貴,劈了神樹,肯定要遭報應啊。一年多以前,喝醉了走路,掉進河裏淹死球了。”
    王乜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胸口憋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他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陷進掌心。
    線索徹底斷了!阿貴死了!福地劍的下落如同石沉大海!巨大的失落和無處發泄的怒火在他胸腔裏瘋狂衝撞,幾乎要將他撕裂!
    發泄,他需要好好的發泄一番。
    就在這滿腔怒火無處宣泄、心神激蕩到極點的刹那——
    “轟隆!”
    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毫無征兆地驟然陰沉下來!厚重的鉛灰色雲層如同被無形巨手攪動,瘋狂旋轉匯聚,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
    旋渦中心,刺目的金光如同利劍般穿透雲層,直指鐵劍村!一股比方才王乜劍氣更浩瀚、更威嚴、更不容抗拒的恐怖威壓,如泰山壓頂,轟然降臨!
    王乜猛地抬頭,血紅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突如其來的天地異變和恐怖威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金光旋渦中心,三道璀璨的金色光柱轟然落下!
    “轟!轟!轟!”
    光柱落地,激起漫天塵土,卻未傷及地麵分毫。待煙塵稍散,隻見三名金甲神將巍然矗立!他們麵如冠玉,眉間一道閉合的豎痕,周身環繞著淡淡的仙靈之氣,氣息冰冷肅殺,視萬物如草芥!
    為首神將目光如電,瞬間鎖定王乜。他並未開口,隻是抬手一指,一道金光在空中凝聚成王乜的虛影,虛影周圍環繞著無數淩厲的劍光,正是他在雲隱宗覺醒誅仙劍陣時的景象!
    “下界修士王乜!”神將的聲音如同金玉相擊,冰冷無情,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你覺醒遠古凶陣,擾亂天機,觸犯天條!奉九天應元府敕令,特來擒拿!束手就縛,可免形神俱滅!”
    不出大娘所料,原來天上還真不隻是想捉星兒一人,卻是兵分幾路,連帶他們四人都要緝拿問罪。
    九天應元府?擾亂天機?觸犯天條?!
    王乜聽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他根本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什麽九天應元府?他聞所未聞!覺醒劍陣?那是在雲隱宗被逼無奈!擾亂天機?他隻想找回福地,關天機屁事?!
    但對方那高高在上、不容分說的審判姿態,以及那股冰冷刺骨、視他如螻蟻的威壓,瞬間點燃了他本就瀕臨爆點的怒火!
    他此刻心中隻有福地下落不明的煩躁和無處宣泄的暴戾!任何擋在他麵前的,都是敵人!管你是神是仙!“我日你娘!”
    根本不給對方任何反應或布陣的機會!王乜如同被激怒的凶獸,雙手猛地向天一舉!
    “誅仙!戮仙!陷仙!絕仙!”
    四道驚天動地的劍鳴同時響起!赤、青、黑、白四道粗如兒臂的恐怖劍氣,如同四條掙脫枷鎖的太古凶龍,自他體內咆哮而出,直衝雲霄!劍氣所過之處,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撕裂開四道漆黑的空間裂縫!
    劍氣在半空中瘋狂交織、盤旋、重組!無數細密的血色劍光如同億萬顆嗜血的星辰,在虛空中勾勒、凝結!轉眼間,一座覆蓋了整個村莊、散發著無盡殺伐與毀滅氣息的古老劍陣——誅仙劍陣——已橫亙在天地之間!
    劍陣甫一成型,那森然刺骨的殺意便讓三名神將臉色驟變!這絕非尋常修士的手段!這是源自上古洪荒的凶戾之陣!
    “大膽妖孽!竟敢反抗天威!”為首神將怒喝,眉間豎痕猛然睜開——金瞳天眼!
    天眼中金光暴漲,一道璀璨光柱直射王乜!同時,他身後兩名神將也同時出手,手中金光凝聚成兩柄巨大的方天畫戟虛影,帶著撕裂天地的威勢,一左一右,朝著王乜夾擊而來!
    此刻便顯現了王乜與謝籍兄弟二人功法路數的不同——謝籍的符道是一種更全麵更深沉的戰法,攻守兼備;而王乜的劍陣,是一種進攻進攻再進攻,勇往直前的激進路子,隻攻不守。
    他眼中沒有絲毫懼意,隻有滔天的戰意和毀滅一切的瘋狂!他根本不去管那射向自己的光柱,劍指朝著左右兩名持戟神將猛地一點!
    “戮仙!陷仙!去!”
    誅仙劍陣中,代表“戮仙”的赤紅劍光與代表“陷仙”的漆黑劍光驟然爆發!赤紅劍光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血色匹練,帶著焚盡八荒的凶戾之氣,悍然撞向左側的畫戟虛影!漆黑劍光則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所過之處空間塌陷,光線扭曲,瞬間將右側的畫戟虛影卷入其中!
    “轟!——”
    赤紅劍光與畫戟虛影當空碰撞!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巨響!那看似威猛無匹的金色畫戟,竟在血色劍光下寸寸崩裂,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炸成漫天光點!
    與此同時,漆黑劍光形成的塌陷空間猛地收縮!右側的畫戟虛影如同陷入泥沼的巨獸,連掙紮都來不及,便被那恐怖的吞噬之力絞得粉碎,連一絲金光都沒能逃逸!
    兩名神將如遭重擊,悶哼一聲,身形踉蹌後退,金甲上光芒一陣劇烈閃爍,顯然受創不輕!
    而此刻,那道來自天眼的金色光柱,已轟至王乜麵前!
    王乜不閃不避,眼中凶光更盛!他竟直接引動誅仙劍陣中最核心、最凶戾的一道劍氣——代表“絕仙”的慘白劍光!
    “絕仙!給我破!”
    慘白劍光自劍陣中心激射而出,並非迎擊,而是後發先至,以一種決絕慘烈、同歸於盡般的姿態,狠狠撞向那道金色光柱!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冰水的劇烈侵蝕聲!慘白劍光與金色光柱接觸的瞬間,竟如同附骨之蛆般瘋狂侵蝕、消融著那至純的天罰金光!金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崩解!
    最終,在距離王乜眉心不足三尺之處,那道來自天眼的金色光柱,竟被慘白劍光硬生生侵蝕殆盡,化為虛無!而慘白劍光也耗盡了力量,悄然消散。
    王乜站在原地,毫發無傷!隻有周身繚繞的劍氣更加狂暴,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為首的神將,充滿了挑釁與不屑!
    “就這點本事?也敢來拿老子?!”王乜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給老子滾下來受死!”
    他根本不給對方喘息和重整旗鼓的機會!劍指再點!
    “誅仙!絕殺!”
    誅仙劍陣中,代表“誅仙”的青色劍光驟然亮起!青光暴漲,瞬間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巨大青色劍罡!劍罡之上,無數細小的血色符文流轉,散發出滅絕一切生機的恐怖氣息!
    劍罡鎖定為首神將,帶著斬斷因果、誅滅仙神的無上凶威,撕裂虛空,當頭斬落!
    這一劍,快!狠!絕!沒有任何花哨,沒有任何防禦,隻有最純粹、最極致的進攻!將王乜此刻心中所有的暴戾、憤怒和毀滅欲望,凝聚到了頂點!
    “不好!”為首神將瞳孔驟縮,他從這一劍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他瘋狂催動天眼,金光在身前凝結成一麵巨大的菱形光盾,同時身形急退!
    “轟——!”
    青色劍罡狠狠斬在金色光盾之上——沒有僵持!光盾僅僅支撐了不到一息,便如同紙殼般轟然破碎!劍罡餘勢不減,擦著神將急退的身體斬落!
    血光迸現!一條包裹著金甲的手臂連同半邊肩膀,被淩厲無匹的劍氣瞬間絞碎!金色的神血如同噴泉般灑向長空!
    為首神將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捂著斷臂處,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恐懼!九天應元府的神將!竟被這下界修士一劍斬斷神軀?!
    “退!速退!”他再無半點戰意,對著另外兩名同樣驚駭的神將嘶聲吼道!這根本不是他們能對付的凶神!再留下去,恐怕真要形神俱滅於此!
    三道金光狼狽不堪地衝天而起,連狠話都不敢留,瞬間沒入那尚未消散的雲層旋渦之中,消失不見。天空的鉛雲迅速散去,陽光重新灑落。
    鐵劍村死一般的寂靜。
    村民們如同剛從噩夢中驚醒,一個個癱軟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看向王乜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如同看著一尊從地獄爬出來的殺神。
    王乜站在原地,劇烈地喘息著。誅仙劍陣緩緩消散不見,但那狂暴的殺意和衝天的戾氣依舊在他周身縈繞。
    他低頭,看著地上那幾滴尚未幹涸的、散發著淡淡金輝的神血,又抬頭望向神將消失的天際,小眼睛裏血光未退,露出不羈和不屑之色。
    “九天應元府……什麽東西?”
    王乜不再理會那些瑟瑟發抖的村民,最後望一眼大樹,一閃消失在天際。
    ……
    青石縣,民和堂。
    鋪子大清早就排起了長龍。這隊伍蜿蜒曲折,從鋪子門口一直拐到了隔壁張記布莊的牆角根兒,清一色全是女子婦人!
    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穿綾羅綢緞的,著粗布麻衣的,個個臉上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急切和羞赧,手裏捏著號牌,踮著腳尖朝鋪子裏張望。
    為啥?全衝著坐堂的那位“婦科聖手”怪醫老頭來的!
    這老頭的名聲,就跟灶膛裏燒旺了的火苗似的,呼呼地往十裏八鄉竄。起初是街坊李大娘的老寒腿被他幾針紮得利索了,後來是西街豆腐西施多年不孕,吃了老頭三副藥,肚子就如同吹氣般鼓起來了!
    再後來,不知哪個碎嘴婆娘傳出去,說這老頭最拿手的其實是婦人家那些說不出口的毛病,這下可好,民和堂門口就成了眼下這般光景。
    鋪子裏,更是熱鬧得如同開了鍋。
    藥香混著汗味兒、脂粉味兒,在空氣裏攪和成一團。三四個小夥計腳不沾地,在藥櫃和櫃台間穿梭,抓藥、稱量、包紙,動作麻利絲滑得像上了豬油。
    算盤珠子被王寡婦撥得劈啪作響,那聲音又快又脆,透著股子當家主母的精明勁兒。她嘴角就沒有合攏過——原本以為婦科隻是冷門小眾,現下才知十個裏麵八個都有大大小小各種毛病。銀子嘩啦啦如流水般流進民和堂。
    “下一個!十三號!”王寡婦頭也不抬,聲音清亮。
    一個穿著細棉布衣裳、梳著婦人髻的年輕媳婦,紅著臉,扭扭捏捏地挪到怪醫老頭麵前的小凳子上坐下。她低著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老先生……我……我那個……不太準……還……還疼……”
    怪醫老頭叼著旱煙袋,眯縫著眼,也不搭話,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她腕子上。過了片刻,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煙圈,煙袋鍋子在桌沿磕了磕:“小娘子,下焦濕熱,帶下黃稠,小腹墜脹,月事來時如刀絞,是也不是?”
    那媳婦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子,頭埋得更低了,聲如蚊蚋:“……是。”
    “小事兒!”老頭嘿嘿一笑,露出幾顆黃牙,也不拿筆,直接用指甲尖兒蘸了點旁邊茶碗裏的涼茶,在光溜溜的桌麵上“唰唰唰”劃拉起來。旁人看去,就是幾道水痕,歪歪扭扭。
    王寡婦眼風一掃,立刻心領神會,揚聲對抓藥的小夥計道:“當歸三錢,赤芍二兩,香附一錢半,再加車前子五錢!三副!”
    小夥計應聲而動,藥櫃抽屜拉得嘩啦響。
    老頭又壓低聲音,對那媳婦道:“回去忌生冷,莫貪涼,夜裏用艾草煮水熏洗,包你下月舒坦。”
    媳婦千恩萬謝地拿著藥包走了,後麵一個膀大腰圓、嗓門洪亮的胖大娘一屁股坐下,震得凳子吱呀一聲。
    “老先生!給俺瞧瞧!”大娘一拍大腿,聲如洪鍾,“俺家那口子嫌俺身上味兒大!俺天天洗!洗禿嚕皮了也沒用!你說氣人不氣人!”
    老頭心中暗忖:“你這歲數你這模樣,莫說有味,那兩片肉便是生出香氣來恐怕仍是嫌棄……”當然並不明言。
    排隊的人群裏傳來幾聲壓抑的嗤笑。
    老頭麵不改色,依舊眯著眼搭脈,半晌,悠悠道:“大姐,你這毛病不在皮,在裏。濕熱下注,鬱而化火,帶下腥穢。光洗外頭沒用,得清內火。”
    “咋清?”大娘瞪著眼。
    老頭又蘸茶水,在桌上畫了個更複雜的圖案,看著像……嗯,某種藤蔓纏繞的根莖?
    王寡婦立刻接話:“黃柏五錢,苦參四錢,土茯苓一兩,地膚子三錢!五副!煎濃汁,早晚各一碗,藥渣別扔,煮水坐浴!”
    “得嘞!”大娘爽快應下,拿了藥包,付了銀子,風風火火走了。
    隊伍剛往前挪動一步,突然——
    隊伍被猛地撞開衝散!一個渾身浴血、氣息奄奄的身影踉蹌著撲了進來,重重摔倒在堂屋中央的青石板上!
    露出背上一把黑黝黝的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