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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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凝練到極致,帶著風雷之勢的青色劍氣,如同三道撕裂虛空的閃電,瞬間跨越空間,分別射向洪浩、輕塵和王乜。
劍氣淩厲無匹,顯見是將幾人當做截殺千江月一行的賊人,想要一擊斃敵,救下千江月。
“哼!”王乜冷哼一聲,周身劍氣轟然爆發。四道顏色各異,帶著滅絕萬物的恐怖劍氣瞬間凝聚盤旋。絕仙、戮仙、陷仙、誅仙四道劍罡交織成一張劍網。
青色劍氣擊中劍網,便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見。
“王乜,是我故人,莫要無禮。”眼見王乜蓄勢待發,洪浩看清了來人模樣,趕緊叫停。
洪浩對蜀山派始終心存敬意。無論如何,他畢竟是受了銀燭和李逍遙的傳承,雖然在蠻荒之地和青萱婆婆一場對戰,分道揚鑣,但他並不願與蜀山派真正交惡。
此刻雖被誤會,若讓王乜的誅仙劍陣與蜀山長老的劍氣硬撼,無論結果如何,誤會必將更深。
王乜聞聲,動作猛地一滯,將正要發動的攻擊強行收斂。
三道人影一閃而至,正是洪浩在鎮妖塔中有一麵之緣的三位舊識。
為首一人,背負三柄古劍,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刀,正是玄霄長老。他身後跟著目光深邃的清微長老,以及氣息相對平和但眼神明亮的太武長老。
三位長老此刻也瞧見了洪浩,“咦,小娃兒,怎會是你?”玄霄長老驚奇問道。
他脾氣最為火爆,但也最為直爽,自然記得這個當年在鎖妖塔內鬧出不小動靜,還得了李逍遙祖師傳承的年輕人。
洪浩抱拳而立,對著三位長老微躬一禮,才將收到訊息趕來馳援之事講了一回。
熊大掙紮著抬起頭,聲音嘶啞但帶著恭敬:“幾位長老……老奴……老奴奉家主之命,護送小姐前往蜀山……途中遭遇邪修伏擊……若非……若非洪公子三人及時趕到……老奴……老奴萬死難辭其咎……”
他氣息虛弱,但話語清晰,證實了洪浩所言。
“哎呀,原來卻是我等救人心切,差點錯怪了小哥。”玄霄一臉愧疚,“老夫方才魯莽,未察詳情便著急出手,險些釀成大錯……多謝小友及時製止,也多謝三位仗義出手,救下我蜀山貴客……”說罷真的鄭重給洪浩幾人行禮道歉。
他卻有一個好處,錯了便是錯了,決計不因自己是修仙界降妖除魔的顯赫宗門,底蘊深厚,地位崇高便死不認錯。
洪浩連忙擺手,“不消不消,都是為了救人……呃,眼下小妹妹無事便是好的。”說著一指小女孩,“原來小妹妹卻是要去到蜀山學藝。”
雖然與青萱婆婆決裂,洪浩並未得理不饒人。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一路走來,經曆了這許多,早已明白不因一人一事而遷怒怪罪,全盤否定。
太武長老便看向千江月,目光溫和了許多:“小丫頭,你便是千江月?你父親可是千山暮?”
千江月此時已從驚嚇中平複,聽到父親名字,大眼睛眨了眨,用力點頭:“嗯,爹爹就是千山暮,你認識我爹爹?”
太武長老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自然認識。你千家與我蜀山相厚已有數代,這玉佩便是信物。”
他指了指千江月手中的玉佩,“你父親數月前已傳訊掌門,言明不日將送你上山修行。隻是我等並不知曉具體行程安排,竟在此地遭遇凶險。”
清微長老趁這講話的當兒,早已將千江月探查分明,不住點頭誇讚:“這小丫頭根骨奇佳,端的是天生的修仙坯子,前途不可限量。”
玄霄長老又看向洪浩:“洪小哥,你三人若無事,不妨一同前往蜀山做客。掌門若知你等救了千江月小丫頭,定當親自致謝。”
洪浩眼見誤會消除,又有蜀山幾位高深長老趕來接應,千江月斷不會再有凶險,便想要告辭回家。畢竟大娘他們不知輕塵已經尋到,還在擔心。
當下便婉拒,“不巧得很,眼下師門還有一些事情著急要辦,長老好意,隻能心領。晚輩三人就此告辭。”
說罷,對輕塵和王乜微微頷首示意,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一個清脆稚嫩、帶著一絲急促的聲音響起。
洪浩腳步一頓,轉過身來。隻見千江月小跑幾步來到洪浩麵前,仰著小臉,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
“大哥哥……”她聲音軟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戀,“你……你要走了嗎?”
洪浩蹲下身,平視著她清澈的眼睛,柔聲道:“嗯,哥哥還有事要辦,得回去了。”
“那……那以後還能再見麵嗎?”千江月小臉透著認真,眼中充滿了希冀。
“有緣自會相見。”洪浩微笑著,給出了一個模糊卻充滿可能的答案。他無法承諾什麽,但心底卻莫名地不願讓這個小女孩失望。
千江月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你家住在哪裏?我……我以後去找你玩。對了,你家有桃樹麽?我最喜歡桃花了……”
洪浩心中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蒼白,與夭夭的對話瞬間清晰在耳邊響起。
“第一家是江南織造家的千金,出生時滿室桃花香。”夭夭指著絹帛道,“第二家是蜀山腳下一戶農家女,出生時手中攥著一片桃花瓣。至於第三家……”第408章 緣起緣滅)
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張粉雕玉琢、帶著天真好奇的小臉,試圖從中尋找一絲熟悉的痕跡。那眉眼,那神態……恍惚間,似乎真的與記憶中那個薜荔纏身的山鬼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重疊。
“大哥哥?”千江月見他突然愣住,臉色發白,大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和擔憂,“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他猛地驚醒,看著小女孩純真無邪、全然陌生的眼神,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悲傷瞬間湧上心頭,幾乎讓他窒息。
“倘若我與你唐綰姐當真是緣分未盡,又何須刻意為之,自然便會相遇。”
那些話,是他說服夭夭,也是說服自己的理由。可當命運真的將轉世的她送到麵前,當這“自然相遇”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降臨,那份深埋心底、從未真正熄滅的情感,卻如同野火般瘋狂灼燒著他的理智。
相認嗎?告訴她,我是你前世的夫君?告訴她,我們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
不!眼前這個五歲的小女孩,眼神清澈,對未來充滿懵懂的期待。她叫千江月,是千家的小姐,即將在蜀山開啟她的修仙之路。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如同一張純淨的白紙。強行將前世沉重的記憶和情感加諸於她,對她而言,不是恩賜,而是枷鎖!她會困惑,會痛苦,會被困在“唐綰”與“千江月”的身份夾縫中,不得解脫。
他不能,不能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遺憾和思念,就去毀掉她嶄新的人生。
那份對唐綰的深情,那份刻骨的思念,隻能深埋心底,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一個人的珍寶。也是對眼前這個小女孩最大的尊重和保護。
電光石火間,洪浩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卻溫和的笑容,掩飾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我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避開了水月山莊的名字,“那裏……沒有桃樹。”
王乜和輕塵同時望向洪浩——水月山莊後山滿是桃樹,怎生講沒有?不過,二人都未點破。既然洪浩要這般講話,想來總有他的考慮。
他頓了頓,看著千江月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心中又是一痛,卻隻能硬著心腸繼續道:“不過,蜀山是個好地方,靈氣充沛,風景秀麗。等你去了蜀山,那裏會有很多很多漂亮的桃花,開得比任何地方都燦爛。”
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動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珍重:“小妹妹,好好修行,快快樂樂地長大。有緣……我們自會再見的。”
他說得異常緩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訣別般的意味。仿佛在對自己,也對冥冥中的命運,做出一個沉重的承諾——放下執著,順其自然。
千江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對大哥哥家沒有桃樹有些失望,但聽到蜀山有漂亮的桃花,大眼睛又亮了起來:“嗯,我會好好修行的。等我長大了,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就去找大哥哥玩。”
她伸出小拇指:“拉鉤。”
洪浩看著那根小小的,帶著嬰兒肥的手指,心中百感交集。他緩緩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輕輕勾住了她的。
“拉鉤。”
指尖相觸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同時湧上心頭。仿佛跨越了時空,勾住了前世那個在月光下對他盈盈淺笑的女子,又輕輕鬆開,放歸今生這個懵懂純真的孩童。
“大哥哥,記得要想我哦!”千江月再次用力揮手,笑容燦爛依舊。
“嗯,記得。”洪浩也笑著揮手。
他不再停留,毅然轉身,與輕塵、王乜化作三道流光,朝著水月山莊的方向疾馳而去。
“小師叔,你怎會認識蜀山派那些狗日……那些老頭子?”王乜雖然對洪浩言聽計從,洪浩教他收手他便停了攻擊,但言語間並不掩飾對幾人未查探清楚就出手的不滿。
“呃,這個說來話長……”
或是想遮掩先前的失態,洪浩一路滔滔不絕,喋喋不休,給王乜和輕塵講起了了自己在蜀山鎮妖塔的離奇經曆。
直把二人聽得兩眼放光,心馳神往。恨不能也進去闖蕩一番。
幾人一路疾馳,經過朱砂鎮之時,天已經蒙蒙亮。
洪浩望著嫋嫋升起的炊煙,心中一動,自己已經多年沒再去這個小時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集鎮,也不知有何變化。
反正朱砂鎮到水月山莊,當年那個還是小小孩童的洪浩,要幾個時辰方能走上一趟,但對於現在的自己不過是一步之遙,下去看看無妨。
當下便對王乜輕塵二人笑道:“正好腹中饑餓,走,我請你們去鎮上吃個早餐。”
三道流光落在朱砂鎮外僻靜處。洪浩收斂氣息,如同尋常歸鄉遊子,帶著輕塵和王乜步入晨曦微光中的小鎮。
十年光陰,於修士而言不過彈指一瞬,但對這凡俗小鎮,卻仿佛凝固了一般。
街道依舊是那條青石板鋪就的老街,兩側的店鋪大多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隻是屋簷下的木招牌更顯斑駁,牆角青苔更深了幾分。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混合著柴火、炊煙、油炸麵食和淡淡牲畜氣味的市井氣息。
王乜小鼻子抽動,好奇地東張西望。輕塵則安靜地跟在洪浩身側,目光掃過那些早起忙碌的凡人身影,眼神沉靜。
洪浩腳步輕快,循著記憶來到鎮東頭那家熟悉的早餐鋪子。鋪子依舊簡陋,幾張油膩的方桌,幾條長凳。門口支著的大油鍋“滋滋”作響,金黃的油條在滾油中翻滾膨脹,散發出誘人的焦香。旁邊蒸籠冒著騰騰白氣,隱約可見裏麵雪白的饅頭。
老板還是那位張老漢,隻是背脊更佝僂了些,皺紋更深了,如同老樹皮般刻在臉上。他動作依舊麻利,用長筷子翻動著油條,見到洪浩三人,渾濁的眼睛抬了抬,露出一個帶著煙火氣的笑容:“三位客官,吃點什麽?油條剛出鍋,饅頭也熱乎著。”
“三碗豆漿,三根油條,三個饅頭。”洪浩笑著應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他尋了張靠裏的桌子坐下,拂去凳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很快,熱騰騰的豆漿和食物端了上來。豆漿是粗糙的陶碗盛著,上麵浮著薄薄的豆皮。油條炸得金黃酥脆,饅頭鬆軟帶著麥香。王乜抓起一根油條就啃,燙得齜牙咧嘴。輕塵小口啜著豆漿,姿態優雅。
洪浩拿起一個饅頭,慢慢掰開,熟悉的麥香鑽入鼻腔,帶著一種樸實的、直抵腸胃的滿足感。他想起小時候,爺爺賣了草藥,總會帶他來這裏,買一個饅頭或一根油條。那時覺得,這便是人間至味。
“老板,生意還好吧?”洪浩隨口問道。
張老漢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歎氣:“唉,湊合過唄。這年頭,糧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雨水少,地也瘦了。糧價漲,油鹽也跟著漲,賺幾個辛苦錢,也就勉強糊口。”
洪浩心中微動。他記得十年前,張老漢雖也辛苦,但臉上總帶著對生活的盼頭。如今,那點盼頭似乎也被歲月磨平了,隻剩下麻木的堅韌。
吃完早飯,洪浩付了銅板。張老漢接過,小心地數了數,放入腰間油膩的錢袋。
洪浩起身,對輕塵和王乜道:“走,帶你們去個地方。”
他帶著兩人穿過熟悉的街巷,來到仁和堂藥鋪。藥鋪門臉依舊,那塊黑底金字的招牌甚至比十年前更顯黯淡。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混合著各種草藥的苦澀氣味。
藥鋪裏,一個須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長衫的老者,正佝僂著背,將新鮮的草藥從背簍裏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櫃台上。
“嗯,柴胡三斤,品相一般……黃精二斤,根須不淨……石斛二斤半,個頭太小……”藥鋪夥計慢悠悠地報著,“總共……給你七十文吧。”
老采藥人嘴唇囁嚅了一下,哀求道:“小哥……你再仔細瞧瞧,這柴胡都是上好的……黃精也是老山貨……石斛雖小,可都是……”
“就這個價!愛賣不賣!如今藥材行情不好,能收你的就不錯了!”
老采藥人最終隻是長長歎了口氣,顫抖著手接過那串銅錢,默默地將空背簍背上肩頭,蹣跚著走出了藥鋪。
洪浩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十年了,什麽都沒變。仁和堂依舊在克扣,采藥人依舊在忍氣吞聲。凡人的苦難與不公,如同這小鎮的青石板路,被歲月踩踏得坑坑窪窪,卻從未被真正改變。
在這看似熱鬧的表象之下,洪浩敏銳地感知到,這片天地的靈氣,比十年前更加稀薄了。
如同被不斷抽幹的水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幹涸感。張老漢抱怨的收成不好,恐怕並非虛言。天地靈氣日益稀薄,滋養萬物生機的本源之力在衰減,土地自然貧瘠,雨水自然稀少。
飛升修士每一次破空而去,帶走的不僅是他們自身,更是這片天地億萬年積累的、最精純的本源靈氣。如同釜底抽薪,留給凡俗世界的,隻會是越來越貧瘠、越來越艱難的生存環境。
修仙者追求長生大道,動輒移山填海,逍遙九天。
他們的世界光怪陸離,波瀾壯闊。而眼前這朱砂鎮,這掙紮求生的凡人,這日複一日的辛勞與不公,這因靈氣枯竭而日益艱難的生計……是另一個被遺忘的、無聲沉淪的世界。
兩者之間,隔著一條巨大的、難以逾越的鴻溝。
修仙者高高在上,視凡俗如螻蟻草芥,他們的爭鬥、他們的飛升,都在無形中加劇著凡俗世界的苦難。而凡俗之人,懵懂無知,在日漸惡劣的環境中掙紮求生,甚至不知苦難的根源何在。
洪浩的目光掃過小鎮,掃過遠處貧瘠的田野,最終投向浩瀚無垠的天空。那裏,曾有無數修士破空飛升,留下傳說,也帶走了這片天地賴以維係的生機。
“這飛升之路……”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仿佛能穿透雲霄的力量,“是時候……斷了。”
隻是他和王乜都不曾瞧見,輕塵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極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