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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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哥。”王乜嘶啞出聲,聲音因劇痛和血沫而破碎,“替我照顧我娘。”
他和謝籍在蠻荒之地就一起經曆過生死,算是過命的交情。
這句話的意思,是要謝籍替他堂前盡孝。換句話講,他又要用自己的死換取謝籍和小炤的生路。
話音未落,他眼中最後一絲光芒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玉石俱焚的灰暗死寂。
放棄了所有防禦,放棄了所有生機,將殘存的所有力量——包括那幾乎潰散的誅仙劍陣本源,他那桀驁不屈的意誌、以及燃燒生命換來的最後一絲靈力——瘋狂地壓縮、凝聚。
目標,並非雲端的心髒或頭顱,而是……那兩腿之間,被獸皮勉強遮掩的,極其不起眼的所在。
並非王乜瞧出了雲端的破綻,而是重傷倒地後,由下而上,自然形成的攻擊角度。
一道極其凝練、灰暗到近乎虛無的細小劍氣,在王乜身前瞬間成型。這道劍氣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撕裂空間的威壓,隻有一種內斂到極致、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的毀滅氣息。
它如同王乜最後的生命之火,帶著一往無前,同歸於盡的慘烈意誌,無聲無息地射出。
這道劍氣,凝聚了王乜的一切。與其說是攻擊,更不如說是獻祭。是他用殘存的生命點燃最後一道毀滅之光。
目標,直指雲端胯下。
雲端正準備徹底碾碎王乜,臉上帶著殘忍而滿足的快意。
然而,就在那道灰暗劍氣射出的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無法言喻的、混合著極度恐懼和羞恥的寒意,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他的全身。
他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瞳孔驟然縮成芥子大小。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對致命弱點的本能恐懼,遠超之前麵對任何攻擊時的反應。
“不——”
一聲變了調的、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的尖叫,猛地從雲端喉嚨裏迸發出來。那聲音尖銳刺耳,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嚴和冷酷,隻剩下赤裸裸的驚恐。
他猛地收回拍向王乜的巨掌,雙臂閃電般交叉護在襠前。周身暗金神紋瘋狂閃爍,在身前瞬間構築起一道凝若實質的暗金屏障。
然而這道倉促間的屏障,其強度顯然無法與之前硬抗絕殺一擊時相比。在灰暗劍氣的瘋狂衝擊下,屏障劇烈震蕩,光芒明滅不定,竟隱隱有崩潰之勢。
雲端驚怒交加,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他體內那股浩瀚的洪荒神力轟然爆發。
隻不過灰暗劍氣終究是強弩之末,在絕對的力量碾壓下,發出一聲悲鳴,瞬間被震得粉碎,化為虛無。
但就在劍氣破碎的瞬間,一絲極其細微,卻蘊含著王乜最後意誌和誅仙劍陣極致鋒銳的劍氣碎片,竟穿透了屏障震蕩不穩的縫隙,精準無比地射中了雲端竭力護住的那個要害。
“啊——”
雲端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劇痛恐懼的慘嚎。
整個人猛地弓起身子,雙手死死捂住下腹,臉色瞬間由煞白轉為死灰。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滾落,周身那浩瀚磅礴的洪荒神力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劇烈波動,潰散……眉心的爪痕神紋光芒急劇黯淡。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和虛弱感瞬間席卷全身,他如同喪家之犬般,拖著劇痛不堪的身體,化作一道歪歪扭扭的暗金流光,朝著靈獸山深處一閃而逝。
“狗日的……早知……”
王乜一句話未講完了,終於力竭,徹底昏死過去。
他是想講,要早知道那狗日的胯下是弱點,也不必打得如此辛苦慘烈。未覺醒誅仙劍陣之前,他的套路就是所謂的下三濫下三路,早就該摸清了雲端的短處。
看來臨陣對敵,還是無恥一點好。
“王兄弟——”謝籍目眥欲裂,悲呼一聲,瞬間衝到王乜身邊。
他探手一摸,王乜脈搏微弱,氣若遊絲,傷勢極重,但尚存一絲生機。
“炤姨。”謝籍聲音急促而凝重,“王兄弟傷勢太重,我需全力護住他心脈,無法移動……此地亦不安全,你立刻趕回山莊報信,越快越好。”
“好!”小炤沒有半分猶豫,重重點頭。
話音未落,她身影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瞬間撕裂空氣,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水月山莊的方向疾射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天際。
山穀中,萬籟俱靜,隻剩下濃烈的血腥味。昏迷的王乜,守護在旁的謝籍。以及一群噤若寒蟬,不知所措的靈獸宗弟子。柳青看著眼前的一切,臉色蒼白,眼神複雜。
謝籍盤膝坐在王乜身旁,雙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動,指尖流淌出璀璨的金色流光。
無數細密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空中交織、凝結,化作一道道精妙絕倫的“回春符”、“固元符”、“鎖魂符”,如同金色的鎖鏈,一層層纏繞在王乜身上,深深烙印進他的血肉經脈之中。
這些符籙並非簡單的治療,而是在強行鎖住王乜那如同風中殘燭般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護住他破碎的心脈,延緩生機流逝。
每一道符籙的成型和維持,都消耗著謝籍巨大的心神和靈力。他臉色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銳利如鷹,緊緊鎖定在王乜身上,不敢有絲毫分神。
此刻的王乜,如同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殊不知,極度的安靜蘊藏著極度的凶險。
謝籍此刻情形,和洪浩與王乜當日設陣救黃柳的情形差不多——他須全力維持王乜的生機,無法分神防備。
以他的聰慧靈光,並非不知這一點,隻是兄弟情深,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多想。
說不得,隻有賭這靈獸宗一眾長老弟子不敢造次——畢竟他們知道,小炤是去叫人,還會回來。
起初,一切正常。
靈獸宗眾人還沉浸在先前那毀天滅地的戰鬥帶來的震撼和驚懼,呆若木雞,鴉雀無聲。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便有了一些竊竊私語。
“大長老,我們就這般傻站著看他們療傷麽?”有弟子小聲嘀咕。
“就是,等他們好了,不知道還要怎麽怪罪我們……”這是擔心謝籍王乜的報複還沒完的。
“不然能怎地?你沒瞧見那女子回去叫人了……這些人一個指頭就能把我們全部摁死。”這是比較清醒的。
魯岩站在人群前方,眼神複雜地掃過地上昏迷的孫嘯天,那兩個昏死的狗腿弟子,以及遠處那灘血肉模糊的豹屍,最後落在正全力救治王乜的謝籍身上。
山門被毀,弟子被打殘,靈獸被虐殺……這一切,都發生在他們靈獸宗的地盤上。而始作俑者,此刻就在他眼前,毫無防備地背對著他們。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長:趁他病,要他命。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那個符師小子正在全力救治同伴,根本無法分心他顧……隻要做得幹淨,推到那逃走的野人身上,水月山莊總不能胡亂怪罪。
但他老奸巨猾,深知謝籍符籙之道的詭異莫測。卻也不敢貿然親自出手,更不敢直接命令弟子們一擁而上——萬一這小子還有後手,或者臨死反撲,後果不堪設想。
他需要一個試探的棋子,一個可以推卸責任的替死鬼。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獸欄方向。先前小炤踹飛獸欄大門,不少靈獸受驚逃竄,但仍有不少凶戾未馴,野性難除的靈獸被關在更深處,此刻正因血腥味和之前的動靜而焦躁不安。
一個陰險的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魯岩不動聲色,體內金丹後期的靈力悄然運轉,雙手在寬大的袖袍中快速掐動一個極其隱蔽的馭獸法訣。一道無形的、帶著強烈刺激和狂暴意念的靈力波動,如同毒蛇般無聲無息地射向獸欄深處,一頭被關押在單獨鐵籠中的“鐵背山魈”。
這頭山魈體型壯碩如牛,渾身覆蓋著鋼針般的黑毛,力大無窮,性情暴戾無比,極難馴服。此刻被魯岩的秘法一激,原本就因血腥味而狂躁的它,瞬間雙目赤紅,口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吼——”
狂暴的獸吼聲撕裂了山穀的死寂。
堅固的鐵籠如同紙糊般被山魈巨大的身軀撞開,它如同脫韁的瘋牛,帶著一股腥風,四蹄踏地,震得地麵隆隆作響,直直朝著場中盤膝而坐的謝籍和王乜猛衝過來……猙獰的獠牙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
“不好,山魈發狂了。”
“快躲開……”
“天啊,它衝那兩個人去了……”
靈獸宗弟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驚呼後退,亂作一團。
柳青更是臉色煞白,失聲驚呼:“小心!”
魯長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和期待,他精心策劃了這場“意外”——如果謝籍在靈獸衝擊下還能反擊,說明他尚有餘力,自己便立刻喝止山魈,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如果謝籍毫無反應……那便是天賜良機。
山魈速度極快,眨眼間便衝到謝籍和王乜近前。狂暴的衝擊力帶起勁風,腥臭氣息撲麵而來,巨大的陰影已將二人籠罩……
謝籍依舊盤膝而坐,雙手維持著符印,似乎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察覺。他臉色蒼白,維持王乜生機的符陣金光流轉,顯見是無暇他顧。
魯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中閃過一絲狂喜。成了!
就在山魈那巨大的利爪即將撕裂謝籍和王乜的瞬間——
謝籍身周那層看似微弱、維持著王乜生機的金色符陣光膜,驟然爆發出刺目光芒,一道無形的堅韌屏障瞬間顯現。
謝千歲怎麽可能不留一點後手——不過也隻有這一點後手。
一聲沉悶到極點的巨響,如同巨木砸在銅鍾之上。
鐵背山魈那足以撞碎山石的龐大身軀,狠狠撞在金色光罩之上。光罩劇烈震蕩,金色符文瘋狂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強大的反震之力瞬間爆發。
山魈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巨大的身軀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鐵壁,被狠狠彈飛出去。它在空中翻滾著,重重砸在數十丈外的地麵上,濺起漫天煙塵,掙紮了幾下,竟一時爬不起來。
而謝籍,在遭受這猛烈衝擊的瞬間,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錘擊中。
他悶哼一聲,嘴角瞬間溢出一縷殷紅的鮮血,臉色由蒼白轉為金紙。他維持符印的雙手劇烈顫抖,環繞王乜的金色符鏈光芒急劇黯淡,明滅不定。
王乜本就微弱的氣息,更是如同風中殘燭,驟然微弱下去,仿佛隨時會熄滅。
謝籍眼中閃過一絲驚怒,但他咬緊牙關,甚至顧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跡,強行穩住心神,瘋狂催動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注入符陣之中。
那黯淡的符鏈光芒艱難地重新穩定下來,但顯然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魯長老看到這一幕,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被更深的狂喜和貪婪取代——謝籍受傷了,符陣不穩了,他果然到了極限。
“孽畜,休得傷人!”他立刻裝模作樣地厲聲大喝,作勢要上前,“快,製住那發狂的山魈!”
他一邊喊著,一邊雙手在袖中再次快速掐訣。這一次,他不再隻針對一頭,而是將狂暴的意念同時射向獸欄深處另外幾頭同樣凶戾的靈獸——一頭渾身燃燒著赤紅火焰的烈焰獅,一條水桶粗細、鱗片閃爍著寒光的玄冰蟒。
兩聲更加狂暴的獸吼響起。烈焰獅周身火焰升騰,化作一道火流星衝出獸欄。玄冰蟒則如同離弦之箭,貼著地麵急速滑行,所過之處地麵凝結一層冰霜。
兩頭凶獸,一火一冰,帶著更加恐怖的氣息,一左一右,再次朝著謝籍和王乜猛撲而來。它們的目標,正是那光芒黯淡、搖搖欲墜的金色光罩。
“不好!”柳青失聲尖叫,想要衝上前,卻被混亂的人群擋住。
謝籍看著左右夾擊而來的兩頭凶獸,感受著體內枯竭的靈力和搖搖欲墜的符陣,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他知道,魯岩的試探成功了。這一次,他恐怕真的……擋不住了。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二人。
光罩之內,謝籍的臉色已不是蒼白,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金紙色。
環繞王乜的金色符鏈,光芒黯淡到幾乎熄滅,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明滅都牽動著王乜那微弱到極致,隨時都可能會停止的心跳。
放棄維持符陣,放棄王乜。以他殘餘的靈力,足以瞬間激發“移形換影符”,脫離險境。
王乜會死,但他謝籍能活下來。
活下來,就能為王乜報仇,就能替王乜盡孝,就能繼續守護水月山莊……從冰冷的計算來看,這是最明智,最劃算的選擇。犧牲一人,保全大局。這是修仙界無數修士在生死關頭都會做出的理性抉擇。
謝千歲豈能不知?
謝籍的目光落在了王乜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桀驁不馴笑容的臉,此刻隻剩下死寂的灰敗。
他想起了在蠻荒之地,兩人並肩作戰,王乜總是衝在最前麵,用那副看似莽撞實則可靠的背影替他擋下無數明槍暗箭。他想起了王乜在生死關頭,嘶啞著喊出的那句“替我照顧我娘”,那是將身後事、將最深的牽掛托付給他的信任。
冰冷的計算,在熾熱的情感麵前,如同投入熔爐的冰雪,瞬間消融殆盡。
放棄?不可能!
有些東西,是算不清楚的。比如兄弟情義,比如生死相托,比如一個門派的脊梁和魂魄。
“日他娘……”謝籍在心中無聲低語,眼神卻驟然變得無比堅定,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不再去想什麽最優解,不再去想什麽後果。他將體內最後一絲、榨幹骨髓般的靈力,毫無保留地,決絕地注入那即將崩潰的符陣之中……符鏈的光芒猛地一亮,如同回光返照,死死鎖住王乜那微弱的心脈!
同時,他猛地側身,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王乜和那兩頭凶獸之間……這並非符籙,也非術法,隻是一個簡單的、本能的動作——用血肉之軀,為兄弟築起最後一道屏障。
“哢嚓——”
一聲清脆而絕望的碎裂聲響起。
那層苦苦支撐的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下一刻,轟然破碎。化作漫天金色的光點,如同凋零的星辰。
狂暴的火焰和刺骨的寒冰失去了阻擋,帶著狂暴的力量,狠狠轟向謝籍和他身後昏迷的王乜。
謝籍閉上了眼睛,嘴角卻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意。他盡力了,他選擇了最難的那條路,選擇了和兄弟同生共死。這,便是不二門。這,便是他謝籍的道。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哞——”
一聲稚嫩卻異常嘹亮的叫聲,如同穿透陰霾的陽光,猛地撕裂了山穀中絕望的死寂。
一道雪白的閃電,後發先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精準無比地插入了烈焰獅和玄冰蟒的攻擊路線之間。
“砰!砰!”
兩聲沉悶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
那看似弱小的身軀,如同蘊含了萬鈞巨力!它那對白玉般的小角,不偏不倚,狠狠頂在了烈焰獅的側腹和玄冰蟒的脖頸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能量對衝的絢爛。隻有一種純粹的,源自本能力量的野蠻衝撞。
謝籍倏然睜眼——
那竟是一頭……白色的小牛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