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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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月離開天狐殿,心中卻並未完全平靜。
    一直以來,父親都是她心中最為尊崇的存在,並非僅僅因為生養之恩,而是父親氣定神閑,舉重若輕,憑一己之力將荒亂已久的青丘重新規整,成為天下狐族的榮耀。
    隻是,隻是為何……
    她並未直接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徑直飛向青丘聖地中的萬卷峰。
    萬卷峰是緋月師父繾綣長老所在的山頭,這萬卷,卻不是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之萬卷,而是她名下的弟子,多如過江之鯽,內卷外卷各種卷,競爭十分激烈。
    緋月剛在萬卷峰的山門前落下,守山的兩名身著統一製式青袍,氣息精悍的狐族弟子立刻躬身行禮,語氣充滿敬畏:“參見緋月師姐。”
    他們的敬畏不僅僅因為她是繾綣的親傳弟子,更有對她地狐血脈身份的仰望——莫看偌大的青丘,擁有地狐血脈的,寥若晨星,一隻手便數得過來。
    年輕一代更是隻有她一人。
    緋月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身形不停,沿著以白玉鋪就,兩旁栽種著靈植仙葩的寬闊山道快步向上行去。
    “緋月師姐好。”
    “師姐今日怎麽得空回萬卷峰了。”
    “師姐的氣息似乎又精純了些,怕是離七尾不遠了吧,真是讓我等羨慕……”
    招呼聲,議論聲不絕於耳,語氣中充滿了羨慕甚至諂媚。緋月含笑而過,隻是偶爾對幾個眼熟的核心弟子點頭示意,並不多言。
    在青丘這個注重血脈等級的地方,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眾星捧月般的禮遇。
    一路來到峰頂附近一處較為幽靜的獨立院落前,這便是繾綣長老平日所居之所。
    緋月躬身拱手,語氣恭敬:“師父,弟子緋月求見。”
    “進來。”一個溫和卻不失威嚴的女聲從院內傳來。
    緋月整了整衣衫,邁步而入。
    院內布置得極為雅致,奇石玲瓏,靈泉潺潺,一株巨大的古老桃樹下,一位身著玄色暗金紋長袍,發髻高挽,僅以一根簡單的桃木簪固定的女子正坐在石桌旁。看起來不過是三十許人,麵容雖不絕美,但極有氣度。
    繾綣抬眼望向自己這位最出色的弟子,眼中閃過慈愛和欣賞:“月兒來了。看你眉宇間隱有思慮,不在桃苑靜修,來我這裏,所為何事?”
    緋月躊躇片刻,才開口道:“師父,弟子確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
    “哦……可是修行上遇到了疑難?”
    “並非修行之事。”緋月微微搖頭,“是今日……弟子在外偶遇一同族,觀其行止氣息,心中有些疑惑,難以索解。”
    “說說看。”繾綣長老似乎頗有興致。
    “師父,你常教導弟子,我狐族血脈,自古傳承,依其本源尊卑,大致可分為五等:雜狐、靈狐、玄狐、地狐、天狐。此乃萬古不易之定理,對否?”
    “然也。”繾綣長老頷首肯定,“血脈天定,劃分尊卑,乃先祖所立,維係我青丘秩序之基石,幾無可改。” 她的話斬釘截鐵,極是果決。
    “那……”緋月微微蹙眉,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否存在某種情況,比如修煉的功法特殊,會讓一隻狐族,其血脈明明……看似普通,但其氣息本質,卻給人一種遠超其血脈等級,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與純淨之感?”
    她對師父講出了她見到胡小刀小炤)的感覺。想要確認是否是胡小刀所言的高人婆婆所教功法所致。
    繾綣長老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望向緋月:“月兒,你講的這種情況,非常罕見。血脈等級決定了本源氣息的質與象。按常理,雜狐不可能擁有靈狐的清靈,地狐也難具天狐獨有的煌煌之氣……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為師也不敢打保票講一定沒有。”
    緋月聽罷,心中稍安。要說以自己現在修為,便是同為地狐的師父,她也看得篤定,怎生會對一隻看似普通的山野雜狐總覺看不分明。
    “那……”她遲疑道:“師父,你講除了我們青丘,外界是否還可能有天狐……存在?”
    “這種可能極小。”繾綣緩緩道:“當年我們狐族出了妲己之禍後,天道壓製,在外的天狐全部被迫畫地為牢,隻能在圈定的極小範圍內活動,一旦離開便會遭遇九天雷劫……”
    “大部分不甘被囚的,都受不住雷劫魂飛魄散,剩下少數守規矩的,也難免湮沒在日月輪轉的光陰長河中。”
    “月兒,你須知,你爹爹能成就今日之境,乃是集萬古未有之機緣與毅力於一身。”她的語氣充滿了對那位天狐之主的敬重。
    “能像你爹爹這般,本身便身處青丘這等聖地,有源源不絕的靈氣滋養,更兼其心智堅韌如鐵,硬是扛過那十死無生的雷劫,最終破而後立,一舉成就九尾天狐之尊……縱觀古今,恐怕也僅此一例。”
    緋月聽罷,心中釋然了幾分。既然外界幾乎不可能存在天狐,那胡小刀身上的異常,或許真是因其所修功法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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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炤被安頓在桃林深處的雅致小院中。
    待緋月離去,那兩名被留下的狐族侍女便如木雕泥塑般守在院門內側,眼觀鼻,鼻觀心,對她探究打量的目光視若無睹。
    小炤心知這是監視,既來之者安之,她也不急於一時。
    房屋是一目了然的三開間格局,隻有簡單的生活起居家具物件,陳設簡潔卻不失雅致。不過卻有一層薄灰覆蓋,看來有日子沒有住人。
    她嚐試與那兩名侍女搭話,問些“仙子如何稱呼?”“這青丘的桃花開得真好,平日裏可有什麽賞玩的去處?”之類的閑話。
    但無論她講什麽,那兩名侍女隻是微微搖頭,口稱不知,便再無下文——顯然得了嚴令,不得與她多言。
    小炤也不氣惱,心中冷笑,看來這緋月仙子防備得緊。她回到房中,閉目假寐休憩,過得一會,院外傳來了些許動靜。
    守門的侍女似乎與來人低語了幾句。隨後,一個身形佝僂,頭發花白,穿著粗布短褂的老者,提著一個水桶和抹布,慢吞吞走了進來。
    他氣息微弱,血脈駁雜,正是一隻最尋常不過的雜狐,看樣子是負責灑掃的雜役。
    老者進到房內,也不敢亂看,對著小炤的方向含糊地行了個禮,便自顧自地開始擦拭房中桌椅板凳,動作有些遲緩。
    小炤心中一動,還了個禮,語氣溫和道:“有勞老丈,是緋月仙子讓你來打掃的?”
    老者似乎沒料到這位被緋月仙子親自帶來的客人會如此客氣,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點頭,聲音沙啞:“是,是,仙子吩咐,說這屋子久未住人,讓小老兒來仔細打掃一遍,莫要怠慢了貴客。”
    小炤揶揄道:“什麽貴客,我不過一隻山野雜狐,按你們青丘規矩,原是上不得台麵。”她從胡九九那裏知曉了青丘狐族等級劃分,但心中對此極不認可。“你們這規矩……嘖嘖……”
    老者連忙道:“姑娘你莫要亂講話,血脈天生,這個做不得假……”
    小炤輕輕搖了搖頭,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絢爛的桃花,不以為然道:“老丈,你說血脈天生,這個我認。天生萬物,本就各有不同……”
    “有的狐狸生來強壯些,有的靈巧些,有的或許對靈氣感知敏銳些……但這差異,就如同桃花,有單瓣的,有重瓣的,有深紅的,有淺粉的,難道就能說單瓣的桃花不如重瓣的高貴?淺粉的便不配生長在陽光下了嗎?”
    “在我看來,不管是雜狐,靈狐還是什麽狐,講到底都是狐。都會餓,都會痛,都渴望修煉得道,都希望活得更好。硬要按血脈劃出三六九等,規定誰尊誰卑,誰天生就該伺候誰……這規矩,恕我直言,沒什麽道理。”
    老者擦拭的動作慢了下來,似乎在咀嚼小炤的言語,最終隻是喃喃道:“可……可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啊……先祖定下的規矩……”
    “自古以來,便一定是對的嗎?”小炤微微一笑,帶著一種通透的淡然,“我聽聞古人茹毛飲血,按你們青丘的道理,豈不是現在還該是追著豬羊啃。”
    她這番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老者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他愣愣地看著小炤,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女,言語間卻透著一種他從未接觸過的,超脫於青丘世俗規則之外的觀念。
    “姑娘……你這話……”老者遲疑著,最終隻是深深歎了口氣,低下頭更加賣力地擦拭起來,“姑娘心善,想法……也獨特。隻是這話在青丘,可萬萬不能對外人講啊。”
    老者默默地將屋內屋外仔細打掃幹淨,期間不再多言,隻是偶爾會用渾濁的眼神,悄悄打量一下那個站在窗邊,神情淡然的少女。
    做完所有活計,他提起水桶和抹布,對著小炤又行了一禮,聲音依舊沙啞:“姑娘,屋子打掃幹淨了,小老兒告退。”
    “有勞老丈。”小炤轉過身,微笑還了一禮,態度溫婉誠懇。
    老者低著頭,慢吞吞地退出了小院,身影消失在桃林掩映的小徑盡頭。
    直到徹底遠離了小院,到了四下無人之處,他原本佝僂的身形忽然挺直,那股卑微怯懦的氣息瞬間消散無蹤。
    周身空間一陣細微的扭曲波動,光華流轉間,粗布短褂化為了月白長袍,滿臉的皺紋須發盡數褪去,重新露出了那張儒雅溫和的麵容——正是青丘之主,中年文士。
    他負手立於一株巨大的桃樹下,目光仿佛穿透重重花影,回望著那座軟禁著小炤的院落方向,眉頭微蹙,低聲自語,聲音清朗,與方才的沙啞判若兩人:“怪哉……此女確實蹊蹺。”
    須知小炤得了鴻蒙大仙陸壓機緣和上古九尾天狐如娃傳承,便是青丘之主也隻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瞧不分明。
    他指尖無意識地撚動,似乎在推演著什麽,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天機依舊混沌,與此女相關的部分更是迷霧重重。”
    “靈海盡毀,紅蓮重造……好生奇特。”他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與極大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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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月這孩子,倒是帶回來了一個了不得的變數。此女背後,定然牽扯極大因果。也罷,且靜觀其變,看看這朵紅蓮,究竟會在我青丘掀起怎樣的波瀾……”
    言罷,他身形漸漸淡化,最終如同融入空氣般消失不見,隻餘下桃林寂寂,落英繽紛。
    ……
    謝籍和林瀟回到熊羆客棧,興衝衝將玄丘府的收獲——關於五指山的線索和倪家老祖宗與一個叫做阿沅的狐族女子,一段遺憾收場的愛情故事,都詳細告知了洪浩夙夜等人。
    林瀟隨即拿出那枚玉佩,“按老人家所講,此物……雖是數千年前的舊物,但既是正經的通行憑證,其內蘊含的權限或許依然有效。關鍵在於如何驗證,而不引起對岸巡邏侍衛的注意。”
    夙夜接口道:“直接大搖大擺過去肯定不行,誰知道那邊現在是個什麽章程。得找個最不惹眼的方法試試這玩意兒還靈不靈。”
    洪浩點頭稱是,“不錯,按之前消息,青丘那大妖對越界的一般妖族,隻是驅趕而已,但似乎對人類特別憎恨,一旦發現必會打殺……”
    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昨晚被帶回,對青丘規則和界河情況有所了解的胡九九身上。
    原來狐九九被洪浩和夙夜帶回來之後,夙夜便不厭其煩,反複與她講了她在酒樓裏看到的情形——緋月準備宰她,要不是小炤胡小刀)站出來擋在她前麵,她早已小命不保。
    狐九九瞧見過夙夜殺氣迸發時的威壓十足的白虎虛影,後來又瞧見了這母老虎明晃晃寒閃閃的宣花大斧,小臉煞白,一顆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大抵是信了。
    畢竟她血脈雖是雜狐,但小腦袋瓜卻極是聰明伶俐,分得清好歹。
    胡九九心中忐忑激動。她明白,這是她證明價值,融入這個強大團隊的機會。她立刻主動開口道:“各位大仙……若是信得過九九,我……我願意去試試這玉佩。”
    “我以前偷渡界河過,我這種小雜狐毫不起眼,就算是這玉佩不靈,他們最多也就是像上次一樣把我扔回來,不會太在意。”
    謝籍道:“那事不宜遲,現在就去一試。”
    洪浩點點頭,“既是測試,無須勞師動眾大張旗鼓,我和九九去便是,免得引人注目。”
    當下便不再耽擱,二人悄然出城,尋了個僻靜處,洪浩周身氣息微動,便卷起九九,化作一道流光,直直向西而去。
    九九隻覺耳邊風聲呼嘯,腳下山河飛速倒退,她平生何曾有過這般極速的體驗,緊張得小手緊緊攥著衣角,心中對洪浩等人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原本她拚盡全力也要跋涉一整天的路程,在洪浩的攜行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那條熟悉的,散發著幽藍光暈的寬闊界河便已映入眼簾。
    洪浩選擇了一處遠離常規渡口,看似荒僻無人的河岸落下。河水幽深平靜,對岸籠罩在濃鬱的靈霧之中,看不真切,隻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威壓彌漫在河麵之上。
    “便是此處了。”洪浩低聲道,“九九,過河即返,安全第一。”
    胡九九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將那塊溫潤的白色玉佩緊緊握在手心,開始飛躍。
    身體進入河麵刹那間,異變突生。
    那枚看似樸素的玉佩,驟然亮起一層柔和的瑩白光暈,光暈如同水波般擴散開來,將九九周身籠罩。
    “有……可能有用,洪大仙,它亮了。”九九又驚又喜,忍不住回頭低呼。
    洪浩眼中也閃過一絲喜色,但依舊保持警惕:“好,嚐試過河,但不要深入,試探為主。”
    九九依言,小心翼翼地禦起微末的妖風,向著河對岸飛去。瑩白光暈護持著她,一路河麵平靜無波。
    過得一陣,九九便已踏上了河對岸的土地。一股遠比萬妖城濃鬱精純不知多少倍的靈氣瞬間包裹了她,讓她渾身毛孔都舒張開來,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
    這就是青丘,她夢寐以求的狐族聖地。
    就在雙腳落地的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如同潮水般湧上九九心頭。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回頭望了望來時路,洪浩的身影在河對岸依稀可見。再看看眼前這片靈氣充盈、仿佛仙境般的土地,以及遠處隱約可見的、象征著狐族至高榮耀的宮殿輪廓……
    過去在萬妖城底層掙紮的艱辛,破廟中的嘲諷與屈辱,對青丘的無限向往,以及眼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種種畫麵在她腦中飛速閃過。
    繼續走,還是返回?
    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隻要她現在朝著青丘深處走去,憑借這塊玉佩,她或許就能真正留在這片聖地,擺脫過去的一切,這是她曾經拚了命也想抓住的機會。
    她的腳步變得遲緩,眼神中充滿了掙紮。
    河對岸的洪浩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九九的異常。見她踏上對岸後並未依約立刻返回,反而呆立原地,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心中頓時一緊。
    洪浩眉頭微蹙,但他並未出聲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
    胡九九站在命運的岔路口,內心天人交戰。她究竟會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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