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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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試煉台周圍,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敬畏、震撼、狂熱、崇拜,肅穆……種種情緒交織,讓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
所有狐族,從高高在上的長老到台下跪伏的弟子,都還沉浸在九尾天狐真身顯現那震撼天地,滌蕩神魂的無上威嚴與神聖光輝之中。
他們的心神仍被那古老的皇者血脈,那洪荒尊貴的氣息所震懾,腦海中回蕩著清越的狐嘯,眼中烙印著那九尾擎天的絕世身影。
然而,就在這片由極致的莊嚴與神聖所凝固的寂靜裏,小炤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打破了這近乎凝滯的氛圍。
那聲音清越悅耳,帶著若有若無的慵懶媚意,本該是吐氣如蘭,言出法隨。
可這悅耳聲音吐出的字眼,卻讓所有尚在神魂激蕩中的狐族,集體陷入了更深的呆滯——
那剛剛收斂了萬丈霞光,風華絕代的女子,抬起那雙足以傾倒眾生的眼眸,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仍跪著一片,朱唇輕啟:“狗日的,你們曉得青丘哪裏有五根巨柱?”
死寂。
比剛才九尾顯現時更加徹底,更加詭異的死寂。
跪在最前方的緋月,嬌軀猛地一顫,原本因極度震驚而微張的嘴巴此刻張得更大了,大到足以教男子們想入緋緋。
她那雙漂亮的杏眼,先是露出茫然,隨後是困惑,最後化為一種近乎崩潰的自我懷疑——我是不是因為太過震撼,以至於產生了心魔幻聽?
一位剛剛展現出始祖級血脈威壓的九尾天狐,尊貴無比的存在,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是如此粗鄙不堪,充滿鄉野痞氣的市井俚語?
高台之上,以繾綣長老為首的五位長老,那莊嚴肅穆的表情也瞬間僵在臉上。
繾綣長老手中掐著的法訣甚至忘了散去,指尖微微顫抖。那位清臒長老更是猛地不住咳嗽起來,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活了數千年,經曆過無數風浪,卻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道心險些失守。
巨大的反差,讓這些見多識廣的青丘老狐狸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須知小炤也是跟著大娘混了不少時日,粗鄙髒話都是聽得滾瓜爛熟,先前端著之時,講話前都還想想遣詞造句,眼下不裝了,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
眼見眾人默不作聲,她柳眉微蹙,“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們這般話不講屁不放幾個意思?”
繾綣長老終於率先回過神來,強行壓下心頭的滔天巨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平穩,上前一步,恭敬行禮。
“殿……殿下,”她斟酌著用詞,最終還是選了這個稱呼,“你方才所言……五根巨柱,恕妾身愚鈍,青丘聖地之內,似乎……並無此類顯眼之物。不知殿下是從何處聽聞?或可有更具體的描述?我等……也好為殿下探尋。”
小炤瞧著繾綣長老那小心翼翼,惶恐恭敬的模樣,又掃過台下那些依舊懵懂,敬畏交加的狐族弟子,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起來:“狗日的……原來這九條尾巴的招牌,在青丘竟這般好使。”
“早知亮出尾巴就能讓這些眼高於頂的老家夥們如此前倨後恭,讓這幫勢利眼的弟子跪了一地,先前何必費那勁……又是裝傻充愣,又是收斂氣息,還偷偷啃那幹巴巴的燒餅,生怕露出一絲馬腳……”
想到之前為了混進青丘,他們還謹小慎微,四處打探,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就前功盡棄,現在看來卻有些冤枉。
“不過……” 她心思電轉,“阿發前輩講過揩屁股草紙的‘無用之用’,這種方式,遠比自己咋咋呼呼喊出來要有力得多。這是祖靈意誌的認可,是做不得假的鐵證。經此一遭,無人再敢輕易質疑或怠慢。”
“還有傳說中的青丘大妖,我至今尚未瞧見……它畢竟才是眼下青丘之主,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想到此處,她麵上便不露分毫,依舊那副慵懶中帶著威嚴的模樣,對繾綣長老微微頷首,語氣平淡:“既然暫無頭緒,便先作罷。舟車勞頓,先尋一處清淨之地與我歇腳。”
她也須找個靜處好好捋一捋眼下情形,是直接開誠布公還是再留個心眼,還是好生思量一番為好。
就在小炤對繾綣長老吩咐完畢,準備先行離去休整之時,她身前的空間微微一陣扭曲,仿佛水波蕩漾,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顯現出來。
正是那位一直在遠處山峰上靜觀其變的中年文士,青丘當今之主。
他出現的悄無聲息,卻瞬間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所有長老弟子見他,立刻將頭垂得更低,以示敬畏。
然而,這位青丘之主此刻卻並未看向他人,他的目光一直就牢牢盯在小炤的臉上——那張褪去了所有偽裝,恢複了絕世姿容,此刻在陽光下更顯晶瑩剔透,眉目如畫的容顏。
他的眼神再不似之前那般深邃難測,而是充滿了震驚,追憶,他就這般靜靜地凝視著小炤,像是要通過她的麵容,穿過萬古時光,瞧見另一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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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炤也感受到了這迥異於他人的注視,她抬起那雙恢複本真、瀲灩生輝的清澈眼眸,毫不避諱地回望過去。麵對這位氣息如淵,掌控整個青丘的絕世大妖,她心中雖有一絲本能的警惕,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平靜,甚至還有一丟丟……親切之感。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再次凝固。繾綣長老等人感受到君上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情緒波動,皆屏息凝神,不敢出聲。
良久,青丘之主似乎才從那種失神的狀態中稍稍掙脫,他嘴唇微動,喃喃低語:“像……真像……”
他像是確認了什麽,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眼神中的複雜情緒幾乎要滿溢出來。
小炤微微偏頭,柳眉再次輕輕蹙起。她自然聽到了這兩個字,也清晰感知對方眼中的驚駭震撼,絕非是針對她九尾天狐血脈而產生。
“像誰?”她疑竇叢生,直接開口問道,聲音清越,打破了這微妙而壓抑的沉默。
方壺那一場造化後,她的容貌便不再是精神小妹模樣,而是和娘親宛如再版複刻。
這一問,一下驚醒了夢中人。
青丘之主微不可察的一震,眼中那洶湧的情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被深不見底的平靜所取代。他瞬間恢複了那高深莫測,掌控一切的青丘之主氣度,好似剛才的失態隻是一個幻覺。
他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笑容,對著小炤微微拱手,姿態優雅從容:“見笑了。本君乃青丘當代之主,胡衍。適才見姑娘真容,風姿絕世,一時心神激蕩,有所失儀,還望勿怪。”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語氣也恢複了平常的溫潤,但小炤卻敏銳地捕捉到,在那平靜的目光深處,依舊殘留著一絲難以化開的複雜。
這位青丘之主,認識一個和她長得極像的人,或者講,認識她的娘親。
小炤心中念頭飛轉,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無妨。”
胡衍笑容不變,目光掃過小炤周身,讚歎道:“姑娘血脈返祖,顯化九尾天狐真身,實乃我青丘萬載未有之喜事,天地同賀。不過血脈初醒,神力還需時日穩固。繾綣……”
“妾身在。”繾綣長老連忙應聲。
“即刻開啟棲霞宮,迎殿下入住。一應供奉,皆按最高規格,不得有誤。”胡衍吩咐道,語氣恢複平日果決。
“謹遵君上法旨。”繾綣長老躬身領命。
胡衍這才重新看向小炤,笑容溫和:“棲霞宮乃整個青丘靈氣最為充裕祥瑞之所,最是適合靜修。姑娘且先去安頓,待休憩妥當,本君再為姑娘接風洗塵,詳敘諸事。”
他的安排周到體貼,無可挑剔。但小炤卻隱隱覺得,這位青丘之主看似熱情的安排背後,似乎藏著更深的考量。他對自己,絕不僅僅是對於一位突然出現的皇血後裔那般簡單。
不過,眼下也確實需要先安頓下來,從長計議。
小炤再次點頭,算是應下:“有勞。”
說罷,她便不再多看胡衍,轉向繾綣長老,示意其帶路。
胡衍站在原地,麵帶微笑,目送著繾綣長老恭敬地引著小炤離去。
直到那一抹絕世的背影消失在試煉台通往深處的路徑盡頭,他臉上的笑容才緩緩收斂,深邃的眼眸中,再次浮現出那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都散了吧。”他對著台下烏泱泱狐族弟子威嚴發聲。
……
青丘之主胡衍的居所聽濤軒內,沉香嫋嫋,靜謐安然。
胡衍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雲卷雲舒,神色平靜,目光卻深遠難測,仿佛仍沉浸在試煉台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以及那張與故人酷似的容顏所帶來的衝擊之中。
“君上,緋月少主在外求見。”一名侍從輕聲通傳。
胡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並未轉身,隻淡淡道:“讓她進來。”
片刻,緋月步履輕盈地走入軒內,她已換下了先前觀禮時的盛裝,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長裙,更襯得她容顏清麗,隻是眉宇間少了往日的幾分驕矜,多了幾分複雜難言的情緒。
她走到胡衍身後數步遠的地方,盈盈拜下,聲音帶著忐忑:“女兒緋月,拜見爹爹。”
“起來吧。”胡衍這才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女兒身上,依舊平靜無波,“何事?”
緋月站起身,卻未抬頭,微垂著眼簾,輕聲道:“女兒是來向爹爹請罪的。女兒……隱瞞了帶回胡小刀之事,未曾及時向爹爹稟明,請爹爹責罰。”
胡衍看著她,不置可否,隻平靜問道:“哦,你當時是如何想的?”
緋月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的一切行止根本不可能瞞得過爹爹,便抬頭迎上父親的目光,認真道:“回爹爹,當時在萬妖城初見此女,隻覺氣息古怪,女兒的地狐靈覺便察覺到一絲非同尋常的波動,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女兒問詢之下,她自稱隻是山野雜狐散修,我便存了疑心。本想帶回府中,先細細盤查其底細,若真是心懷叵測之徒,也好及早處置,免得驚擾爹爹清修。誰知……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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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誰知才帶回來爹爹便已知曉,並立刻安排繾綣進行了核驗。
她說到這裏,解釋道:“不是女兒存心想要欺瞞爹爹,當時隻覺是一樁小事……不曾想胡小刀竟身負如此驚世血脈。是女兒眼拙,未能識破,還請爹爹恕罪。”
她這番話倒是不假,作為狐族年輕一代的翹楚天驕,她也想向爹爹證明自己,隻是不曾料想到竟玩大發了。
胡衍靜靜地聽著,末了,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隨即話鋒一轉,問道:“此事已過,不必再提。依你之見,如今既知她乃九尾天狐之身,血脈尊貴無比,於我青丘意義重大,日後……當如何安置?”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也瞬間觸動了緋月內心最敏感的那根弦。
她嬌軀微不可查地一僵。她乃地狐之姿,天賦超群,自幼便被寄予厚望,被認為是下一代青丘之主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可如今,橫空出世一個胡小刀,哦不,現在該尊稱一聲殿下了,身負傳說中的九尾天狐至高血脈,受祖靈認可,光芒萬丈。
兩相比較,她這地狐之姿,頓時顯得黯淡無光。按照青丘古老相傳的規矩,血脈至上,九尾天狐的出現,便意味著下一代青丘之主的人選已無懸念。
一股失落不甘,夾雜著豔羨嫉妒,悄然劃過心頭。
但她很快將這股情緒壓下,她知道,在父親麵前,尤其是在涉及這位新出現的殿下時,任何不合時宜的情緒都是愚蠢的。
她沉吟片刻,腦中飛快思索,隨即抬起頭,眼神恢複了平日的聰慧與冷靜,低聲道:“關於安置,想必爹爹自有主張……女兒以為,眼下倒有一事,或可成為關鍵。”
“講。”
“便是那五根巨柱。”緋月語氣肯定,“試煉台上,她化身九尾,威壓蓋世後的第一句話,問的便是這個。此物對她而言,必定極為重要,甚至可能比她確認自身在青丘的地位更加緊要。”
胡衍目光微動,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緋月繼續分析道:“她初來乍到,便急切尋找此物,其中必有深意……”
她頓了頓,小心地補充道:“而且,女兒總覺得,她尋找此物,或許並非僅僅為了自己。爹爹不覺得,一位流落在外,突然歸來的九尾天狐,開口便問一件連我等久居青丘之人都不甚明了的事物,這本身就很蹊蹺麽?這五根巨柱,或許牽扯到某種我等尚未知曉的,關乎青丘乃至更深遠局麵的秘密。”
緋月這番話,既展現了她敏銳的觀察力,也巧妙地將自己的立場從競爭者轉向了獻策者。她無法在血脈上與那位殿下抗衡,便試圖在智謀和對局勢的把握上展現價值。
胡衍聽完,久久不語,指尖輕輕敲打著窗欞,眼中深邃的光芒流轉不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所言,不無道理。這五根巨柱……確實值得留意。”
他看向緋月,沉吟片刻:“此事,便由你主動去打探,若有任何蛛絲馬跡,即刻報我。至於如何與那位殿下相處……暫且以禮相待,靜觀其變。記住,莫要自作聰明,亦不可怠慢分毫。”
“女兒明白。”緋月心中一凜,知道父親這是給了她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同時也是警告。她恭敬行禮,“女兒告退。”
退出聽濤軒後,緋月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前路雖因那位的出現而變得撲朔迷離,但也未必全是絕路。
至少,畢竟眼下青丘之主還是自己爹爹。
女兒親,女兒好,女兒是爹爹的小棉襖……天下哪有不疼愛自己女兒的爹爹呢?
胡衍獨立良久,臉上那抹溫和的笑意早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與難以言說的追憶。他緩步走至書房內側一麵看似普通的牆壁前,指尖凝聚起一絲妖力,在空中勾勒出一個繁複而古老的符文。
符文沒入牆壁,牆麵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顯露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門後是一條向下的石階,散發著幽幽的涼意與歲月沉澱的氣息。
胡衍步入其中,暗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
石階不長,盡頭是一間不大的密室。密室四壁光滑,不見窗戶,唯有頂部鑲嵌著幾顆夜明珠,散發出柔和而清冷的光輝,照亮了這方寸之地。
密室內的陳設極為簡單,僅有一張石案,兩個蒲團。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正麵石壁上懸掛的一幅畫卷。
畫卷顯然年代久遠,絹帛已微微泛黃,但保存得極為完好。
畫中是一位身著素雅白衣的女子,臨風立於一片桃花林中,衣袂飄飄,青絲如瀑。她微微側首,唇角含著一抹清淺而溫柔的笑意,眼眸清澈,顧盼之間,風華絕代。
而這張臉——
赫然與小炤方才顯露的真容,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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