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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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劍!”
    一聲由衷的讚歎,打破了地下空間的死寂。胡衍的目光停留在斷界劍上,眼中滿是嗟歎欣賞之色,作為渡過雷劫的大妖,他自然識貨。
    他的右手,距離劍柄已不足一寸,指尖幾乎能感受到那淩厲無匹的劍意切割虛空帶來的微麻觸感。
    隻需再往前一分,這柄凝聚了萬古執念與驚天偉力的神兵,便將被他一手把握。
    洪浩目眥欲裂,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嘶鳴,卻連一個字也講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瞧著,心中湧起無盡的絕望與不甘。
    然而,就在這電光石火間,胡衍那即將合攏的手指,卻突兀停住。
    旋即將手收回,依舊負手而立。
    “原來她打探五根巨柱,是為你合劍。”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講給洪浩聽,“不曾想我青丘境內還有如此神奇之地,難怪小友要萬裏迢迢趕來此處。”
    他若拿劍,洪浩自然憤懣不甘,但他不拿,洪浩卻又錯愕震驚。畢竟這把斷界所散發的氣息和蘊含的力量,當得起震古爍今,獨一無二。
    便是殺意滔天的大鳥巨雀),與之比對也相形見絀,猶如將軍相較帝王。
    莫講尋常修士,便是修為通天的大能,麵對這等至寶,也絕難把持得住。但這中年文士居然能在最後時刻收手,單是這一份自製定力,也教人佩服之至。
    胡衍也瞧出洪浩的驚愕,緩緩開口:“小友是否奇怪,如此神兵至寶,我為何不拿?”
    洪浩還是一臉震驚之色,他講不出話來,卻不由自主微微點頭。此情此景,任誰都會好奇。
    “因為……”胡衍正色道,“我怕死。”
    他活過的歲月太過漫長,見證過無數興衰更替,深知天地間有些東西,看似機緣,實則是燙手山芋,牽扯的因果之大,足以讓一方巨擘萬劫不複。這斷界劍氣息如此驚人,豈是輕易可以沾染的?
    貿然奪取,恐非福緣,而是取禍之道。
    “莫要覺得此話可笑。”胡衍語氣平淡卻帶著滄桑,“活得越久,便越知道敬畏。按你們人族話講,無知者才無畏。”
    洪浩自然並不覺可笑,他也死去活來好幾回。
    “我青丘狐族,沒什麽大誌向,隻求在這方天地裏,過幾天安生日子。你們人族心思活絡,複雜多變,是福源,也是禍根。今日結盟,明日紛爭,恩怨糾纏,最是麻煩不過。”
    “故而,我立下規矩,青丘之地,不歡迎人族踏入。”他看向洪浩,眼神裏沒有敵意,隻有一種劃定界限的疏離,“不是瞧不起誰,實在是……怕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沾上了,便難得清淨。”
    難怪之前探聽到對人族特別仇視,原來卻是因為這一樁。都講狐族狡猾多疑,卻不料他們認為人心人性更危險叵測,當敬而遠之。
    他目光再次掃過懸浮的斷界,感歎道:“這劍是好東西,也是大麻煩。你煉成了它,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劫數。帶著它離開青丘,你們的是非恩怨,莫要牽扯到我狐族安寧。”
    不愧是青丘大妖,難得的清醒明睿。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井水不犯河水。你拿你的劍,走你的路,別連累我們。
    洪浩聽來,五味雜陳,不過人家並無覬覦奪寶之心,已經是當下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
    已經緩了片刻,他當下拚出些力氣,艱難開口:“如此……多謝……待我稍緩……便……便……”
    胡衍擺擺手,示意他已經聽明白,無須再講。
    “那我先行離開,等你調息恢複後,自行離去便可……我希望我們永不再見。”
    他知曉洪浩必然和小刀小炤)相識,但他卻並不開口相問。隻因他決心將小刀留在青丘,護她周全,以後也不欲她再和洪浩有半點瓜葛牽扯——跟人廝混莫有好下場。
    說罷便轉身將行。
    洪浩猛然想起一樁事情,又急忙開口道:“還……還……”
    胡衍眉頭微蹙,這廝端的是麻煩,拖泥帶水極不爽利,若不是看他力竭虛弱,真想一頓老拳打他個奄奄一息。
    不過還是停了腳步,又轉身望他,“還有何事?”
    洪浩見他停下,連忙拚盡力氣,斷斷續續道:“還……還有一事相求……晚輩……受一位故人所托……要……要將她的骨殖……帶回青丘安葬……”
    “既然前輩言明……不歡迎人族踏足……晚輩……自當遵行……”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隻……隻求前輩……念在同族之誼……能否……在青丘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代為安葬……讓她……魂歸故裏……”
    胡衍原本淡漠的神情,在聽到故人骨殖,帶回青丘安葬時,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當洪浩說到魂歸故裏時,他負在身後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但他依舊維持著平靜,語氣聽不出波瀾:“哦,故人……我青丘狐族流落在外者雖不多,卻也並非沒有。不知小友這位故人,是何名諱?或許……我能認得。”
    洪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些許黯然與愧疚:“晚輩……不知其名。隻知她是一位……極好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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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前又浮現出那美婦承受雷劫時決絕的身影,聲音低沉下去,“她為護其子……甘受五雷轟頂之劫……粉身碎骨……臨終前,隻斷續提及青丘二字……”
    “五雷轟頂……護子……”胡衍喃喃重複了一句,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像是有什麽東西驟然碎裂——護的莫不就是小刀?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原本從容的步伐竟有些踉蹌,急聲追問道:“她……她形貌如何?可是……可是一身火紅皮毛?化形後……可是……可是……”
    他似乎想描述什麽,卻又哽住。那雙看透世情的眼睛裏,此刻充滿了驚駭與絕望。
    洪浩渾然不覺,點頭道:“是……原身確是巨大火狐……化形後……是身著一襲大紅衣裙,極美豔的婦人……”
    聽到此處,胡衍周身那淡然超脫的氣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壓抑卻仍透體而出的劇烈震動。
    他正欲再問時……
    “哐當——”
    倏然間一聲響動,打斷二人講話。二人循聲同時望去,卻是一個黃皮葫蘆落地,此刻還兀自在堅硬地麵上滾動不停。
    葫蘆表麵那些玄奧的紋路徹底黯淡,顯見已耗盡了所有能量。
    “不好。”洪浩心中猛地一沉。
    幾乎在葫蘆落地的同一瞬間,那層籠罩著方圓數十裏,隔絕天機氣息的無形屏障,如同泡沫般悄然破碎消散。
    原本被壓製,混淆的斷界劍的氣息,像是失去了束縛,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驟然蘇醒,轟然爆發。
    一股淩駕於尋常法則之上的恐怖劍意,混合著先天五行本源的磅礴氣息,以及人皇遺誌的蒼茫悲愴,如同決堤的洪流,以均墟之地為中心,衝天而起,直貫九霄。
    這股氣息是如此獨特、如此霸道、它就像黑夜中的燈塔,瞬間驚動了某些高踞雲端,監察諸天的存在感知。
    胡衍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凝重,他猛地抬頭,目光好似穿透了雲霧,望向了外界的天穹。
    他本就是大妖,五感尤佳。此刻清晰感知,幾道強橫無比,帶著天庭特有威嚴與秩序氣息的神念,跨越虛空,鎖定了此地。
    “麻煩……還是來了。”胡衍低聲暗歎一句,原本超然物外的從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臨危不亂的銳利。
    他瞧了一眼癱倒在地,氣息奄奄的洪浩,又瞧了一眼那靜靜懸浮,散發著危險至極光芒的斷界劍,眼神複雜地閃爍了一下。
    眼下這個人的因果極大,他本不欲多管閑事,可這個人知曉阿商的事情。若是出事,他想知曉的一切將永遠不得而知。
    就在胡衍心念電轉的刹那——一道璀璨奪目的身影,已出現在洞口正上方,擋住了所有天光。
    他身披亮銀鎖子甲,手持一杆電光纏繞的方天畫戟,麵容籠罩在熾盛的神光中,唯有那雙眸子,冰冷如萬載寒冰,俯瞰洞底,如同俯瞰兩隻螻蟻。正是率先趕到的雷部仙將。
    他沒有半分遲疑,手中雷戟朝著下方虛虛一劃。
    “嗤——”
    一道凝練到極致,僅有手臂粗細的紫色雷霆,如同活物般,沿著筆直的洞壁,無聲無息地疾射而下。這雷霆並非單純的毀滅能量,其內更蘊含著誅邪破法的天庭律令符文,所過之處,空間都泛起細微的漣漪,鎖定了洪浩的氣機。
    胡衍瞳孔微縮,臉上卻不見慌亂。
    不願惹事和膽小怕事,本就是兩回事。
    麵對這自上而下的一擊,他並未選擇硬撼其鋒。隻見他身形微側,月白長袍如水波蕩漾,雙手在身前看似隨意地一圈一引。
    “山河無恙,收。”
    隨著他清朗的聲音,一幅凝實的卷軸虛影在其頭頂展開,並非硬抗,而是如同畫卷收納景物般,產生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吸力。那足以轟平山嶽的誅邪神雷,竟一頭撞入畫卷之中,如泥牛入海,隻激起畫卷上山水紋理一陣波瀾蕩漾,便消弭於無形。
    畫卷上,隱約多了一道細微的雷紋,旋即隱去。
    胡衍身形紋絲不動,依舊負手而立,抬頭望向井口的仙將,語氣平淡:“天庭的雷法,還是這般急躁。欲降天罰,也需先問過此間地主。”
    那仙將眸光一寒,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輕易便化解了自己的攻擊,而且姿態如此從容。“老狐狸,休要多管閑事,再聒噪,連你一並誅滅。”
    “那就試試。”胡衍並不被對方威懾,依舊從容,“此人……本君保了。”
    仙將不再多言,身形一動,竟化作一道雷光,順著深洞俯衝而下。
    他手中雷戟爆發出萬丈光芒,戟影重重,瞬間化作一片覆蓋了整個洞底空間的雷霆,每一道戟影都蘊含著狂暴的毀滅之力,從四麵八方絞殺向二人,他要近身搏殺,倚仗絕對的力量碾壓。
    “來得好。”
    胡衍步伐優雅,如同踏在無形的階梯上,每一步落下,腳下都漾開一圈淡淡的狐火漣漪。
    他並未顯出原形,依舊保持著中年文士的模樣,但身法如鬼魅,在密集的戟影中穿梭自如。雙袖揮舞間,或拂或引,或點或彈,將一道道致命的雷戟攻擊巧妙卸開引偏。妖力凝聚的狐火時而化作盾牌格擋,時而化作鎖鏈纏繞,與仙將戰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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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洞底雷光與狐火交織碰撞,爆鳴不斷,逸散的能量衝擊著洞壁,留下深深的痕跡。
    青丘大妖果然了得,竟以一己之力,與這位雷部仙將鬥得旗鼓相當,甚至隱隱占據上風,其修為之深,對戰技掌控之精妙,展露無遺。
    然而,就在胡衍一袖拂開對方戟鋒,指尖狐火如劍,直刺仙將咽喉,逼得對方回戟防守,略顯狼狽之際——
    “道友,此獠棘手,吾來助你。”
    井口上方,另一個聲音響起。隻見又一名仙官現身,身著玄色雲紋道袍,手持一柄玉如意,神情淡漠。他並未直接衝下,而是站在井口,將手中玉如意朝下一指。
    無數金色符文從玉如意中奔湧而出,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在洞底化作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籠,這牢籠並非實體,卻是由“禁錮”、“鎮壓”、“削弱”的法則凝聚而成,範圍籠罩整個洞底。
    胡衍頓時感到周身一沉,如陷泥沼,妖力運轉滯澀,身法也慢了下來。
    原本與胡衍單打獨鬥就倍感壓力的雷部仙將,見狀精神大振,怒喝一聲:“妖孽受死!”雷戟光芒再漲,攻勢如同狂風暴雨,趁勢猛攻。
    胡衍頓時陷入絕境。上有法則牢籠壓製,下有強敵猛攻,他以一敵二,頓時左支右絀。優雅的身法終於變得凝滯,月白長袍被淩厲的戟風雷電劃破數道口子。
    他勉力支撐,以精妙招式化解大部分攻擊,但仍被幾道逸散的雷光擊中,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身形從半空被硬生生壓回洞底,踉蹌幾步才站穩。
    “妖孽,不自量力。”道袍仙官冷漠開口,與雷部仙將氣機相連,兩人力量合作一處,威壓再次暴漲。
    雷部仙將高舉雷戟,引動九天神雷,戟尖凝聚出一顆散發著毀滅氣息的刺目雷球。
    而道袍仙官則淩空書寫符籙,一道巨大的、由無數“誅”字神文構成的金光掌印,在井口上方迅速成型,封鎖了所有退路,攜帶著天規的絕對意誌,緩緩卻堅定地朝著洞底壓來。
    巨掌未至,那恐怖的壓迫感已讓洞壁龜裂,胡衍護體的妖力光罩明滅不定。
    洪浩癱在地上,目眥欲裂,五內俱焚,卻又無能為力。此刻若謝籍他們在場,這等場麵本不在話下。
    胡衍麵色蒼白,抬頭望著那緩緩壓下的、代表天規裁決的巨掌,又瞥了一眼身旁懸浮的,靜靜散發著灰蒙蒙流光的斷界劍。他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瞬間被決絕取代。
    “小友,借劍一用。”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斷界,來不及細想,便朝上對著巨掌猛地一揮。
    並無驚天動地的聲勢,一道灰蒙蒙的細微劍氣,順著胡衍揮過的軌跡,無聲無息逆空而上。
    下一刻,讓兩名仙官魂飛魄散的一幕發生了。
    那蘊含著天規律令,看似無可摧毀的金光巨掌,在與灰蒙蒙劍氣接觸的瞬間,竟如同刀切豆腐一般,被從中無聲無息地一分為二。凝聚的法則結構瞬間崩解,巨大的掌印轟然消散,化作漫天金色光點。
    這還沒完。
    那灰蒙蒙的劍氣去勢不止,驟然掠過雷部仙將正凝聚雷球的右臂,以及道袍仙官持玉如意的左手。
    “噗嗤!”
    兩聲輕響,幾乎同時響起。
    雷部仙將的右臂,自肩膀處,齊根而斷。那由純粹神光仙元凝聚,堅逾金剛的手臂連同那杆雷戟,瞬間與本體分離,化作點點雷光崩散。
    道袍仙官的左手,也自手腕處被平滑斬斷,玉如意當啷墜向洞底。
    “啊——”
    兩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同時從兩名仙官口中爆發。
    他們驚駭地瞧著自己瞬間被斬的手臂,斷口處卻有一股詭異的,持續侵蝕仙體本源的劍意纏繞,不斷蠶食身體……
    “不,這是什麽力量?”雷部仙將驚恐地看到,那灰暗氣息正順著斷臂處的經絡血脈,急速向上蔓延,他試圖運轉仙力逼出甚至斷臂重生,卻發現平日裏如臂指使的仙力,在這灰暗氣息麵前竟如同雪遇沸湯,觸之即潰。他的神體,正從傷口處開始,不可逆轉地走向崩解!
    道袍仙官亦是麵色慘白,他試圖以無上玄功鎮壓手腕處的侵蝕,但那灰暗氣息無視一切防禦道法,直接腐蝕他的仙基本源。他清晰感知到自己苦修萬載凝聚的仙體正在變得虛幻,仿佛要從這方天地中被徹底消除。
    “法則……這是斬斷存在根基的法則!”道袍仙官終於意識到了這劍氣的本質,發出了絕望的嘶吼。這已非殺傷,而是徹底的湮滅。
    能斬斷天地連接的斷界,豈是兩名小小仙官所能抵擋,
    兩名仙官再也顧不得追殺胡衍,瘋狂地催動畢生修為,道袍仙官甚至祭出數件護體仙寶,雷部仙將周身雷光爆閃試圖淨化,但一切都是徒勞。
    那灰暗的湮滅之力如附骨之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他們的神體。
    慘叫漸漸變得微弱,璀璨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先是四肢,然後是軀幹,最後連頭顱也開始模糊、消散……
    最終,在極度痛苦與不甘中,兩位威震一方的天庭仙官,他們的神體、仙元、乃至神魂印記,都被那霸道的劍意徹底侵蝕、湮滅,化作了最原始的虛無,消散於天地之間。
    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真正是形神俱滅。
    深洞底部,一時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斷界劍身那灰蒙蒙的光暈微微流轉。
    胡衍手持斷界,麵色蒼白如紙,氣息萎靡到了極點。
    強行催動此劍,哪怕隻是引導其一絲劍意,對他神魂和妖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他望著兩名仙官徹底湮滅的地方,滿眼皆是驚駭之色,不複先前從容。
    他知此劍不凡,但終究還是大大低估了此劍之威。
    “斬斷存在之基……”他低聲喃喃,語氣中充滿了複雜。這小子合劍,所圖必是驚天動地,震古爍今的勾當。
    他緩緩將斷界劍插在身邊的地麵上,劍身輕顫,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嗡鳴,隨即光華內斂,恢複了古樸沉寂的模樣。
    隨即輕歎一聲:
    “小友……青丘,終究還是被你拉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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