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紇二度入援，協助大唐收複了洛陽，誅滅了史朝義。在得到大量財寶貨物後，於廣德元年763年）正月，沿今山西境班師回國。
    他們自恃功勞任意搶掠，沿途官府隻要在供應上做的稍不如意，就會橫遭殺害，簡直肆無忌憚。他們路經澤州、潞州時，澤潞節度使李抱玉想安排一名官員為他們準備物資，挑來挑去隻有趙城尉馬燧主動請纓，願意擔負此項任務。
    馬燧生於汝州郟城今河南平頂山郟縣），與鎮西節度使馬璘一樣出自扶風馬氏，東漢名將馬援之後。其父馬季龍是兵法科舉人，官至嵐州刺史、幽州經略軍使。他受家庭影響，自幼博覽群書，尤其擅長兵法，為人勇毅有謀略。
    在回紇入境前，馬燧派人用重金賄賂他們的主帥，與之約好不侵犯州縣百姓，主帥痛快答應，賜給馬燧一麵軍旗，交代說：“如果我的人違反約定，你可以自行殺掉。”
    馬燧從獄中挑了幾個死刑犯充作自己護衛，去見回紇人時，隻要他們稍有過錯，立刻軍法處死。回紇人嚇的相顧失色，老老實實通過了澤、潞，百姓因之獲安。
    平安送走了這幫大爺，李抱玉驚喜交加。馬燧借機對李抱玉說：“我這幾天在回紇人那裏聽到不少消息，仆固懷恩居功自傲，他兒子仆固瑒勇猛輕佻。如今他們父子對內結交河朔四帥，對外籠絡回紇可汗，大有覬覦河東、澤潞的企圖，我們應早做準備。”李抱玉深以為然。
    當初，仆固懷恩奉代宗詔令，與回紇登裏可汗在太原會麵。河東節度使辛雲京出自河西軍，與朔方軍出身的仆固懷恩本就不屬於一個派係，又因登裏可汗是仆固懷恩女婿，擔心兩人聯合起來攻打太原，因此既不開城，也未向回紇提供任何糧草物資。
    待到平定了史朝義，代宗下詔讓仆固懷恩將登裏可汗送出塞外。路經太原，辛雲京仍閉城不出，連基本的禮數都沒有。仆固懷恩一怒之下，將此事奏報給了朝廷，朝廷置之不理。
    仆固懷恩火了，將駐於絳州今山西運城新絳）的朔方行營整體向北移動，進逼太原。他親率數萬精銳屯駐汾州今山西汾陽），讓兒子仆固瑒屯駐榆次，裨將李光逸屯駐祈縣今山西晉中祁縣），李懷光屯駐晉州今山西臨汾），張維嶽屯駐沁州今山西長治沁源）。
    關於李懷光，後文還要講到，大家先請記住這個名字。他本名茹懷光，出自浡海靺鞨，因戰功獲賜李姓。
    五月份，宦官駱奉仙奉詔招降範陽節度使李懷仙，返回朝廷時路過太原，受到辛雲京熱情招待，辛雲京借機對駱奉仙說仆固懷恩與回紇勾連，謀反作亂的意圖已非常明顯。
    五月初四，駱奉仙離開太原，進入仆恩懷恩轄地。仆固懷恩與他關係一直不錯，還曾結拜為異姓兄弟，因此請出自己的母親共同宴請他。席間，仆固懷恩母親責備駱奉仙：“你與我兒既已結為兄弟，現在又去親近辛雲京，做人怎可如此反複無常。”
    駱奉仙雖心下不快，但礙於情麵沒有言語。酒酣耳熱之際，仆固懷恩按胡人部落習俗，起身為駱奉仙舞蹈助興，駱奉仙也依禮回贈纏頭彩。仆固懷恩喝的高興，豪邁的對駱奉仙說：“明天就是端午節，咱哥倆再好好痛飲一天。”
    駱奉仙急於回朝複命，向仆固懷恩辭行。為了留住他，仆恩懷恩讓人將駱奉仙的馬藏了起來。駱奉仙本就為了仆固懷恩母親那句話而心懷忐忑，見自己馬不見了，以為仆固懷恩要殺他，連夜翻牆逃走。
    沉醉的仆固懷恩聽到侍衛報告，驚的一下酒醒過來，趕緊派人追上駱奉仙，把馬交還給他，無奈誤會已經造成。駱奉仙回到朝中，馬上向代宗奏報仆固懷恩謀反。仆固懷恩當然不肯束手待斃，也上疏向代宗說明情況，請求代宗誅殺辛雲京與駱奉仙。
    代宗沒有追究任何人，隻是一味和稀泥，下詔讓雙方和解。
    其實在很多時候，不做決斷比一個錯誤決斷危害更大！
    仆固懷恩自認從戰亂發生以來，他跟隨郭子儀第一個站出來與叛軍死戰，足跡踏遍北方各地，家族中有四十六人為國捐軀，親生女兒遠嫁回紇；說服回紇出兵收複兩京，平定河南、河北，功勞無人可比，現在卻無端遭人誣陷。憤怒、鬱悶之情無處派遣，奮筆寫就一紙奏疏，大發怨言：
    “臣奉詔送可汗回國，散盡全部家財，才讓他放棄搶劫念頭順利上路。走到太行山以北，辛雲京、駱奉仙緊閉城門，不出來恭候迎接，激怒了登裏可汗，準備發兵攻打。臣反複勸說解釋，才得以將他護送出境。辛雲京、駱奉仙惟恐臣向您告狀，於是謊稱什麽預作警戒，還和李抱玉聯合起來誣陷臣。”
    “臣近來前思後想，感到確實有罪，而且罪不容恕，主要有六大罪行：第一，當年同羅叛亂，臣不該為先帝掃清河曲；第二，臣的兒子仆固汾被同羅所獲，借機逃回軍中，臣不該把他當眾處死，號令全軍；第三，臣不該把僅有的兩個女兒遠嫁異族為國和親，讓他們自願發兵蕩平賊寇；第四，臣不該與兒子仆固瑒不顧生死，替國效命；第五，收複河北以後，歸降的節度使手握重兵，臣不該為了防止他們反複，撫慰他們聽令於朝；第六，臣不該勸回紇出兵，平定叛亂之後又送他們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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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背負六大罪過，活該受到千刀萬剮，含恨九泉之下，蒙冤千秋萬代，又有什麽可說的！”
    “臣受朝廷重用，原本日夜想著回朝侍奉。來瑱無故被殺，朝廷又不宣布他到底犯下哪條大罪，各道節度使有誰不心生疑懼！聖上最近下詔讓數人回朝任職，竟沒有一人敢於接旨奉詔，實在是擔心宦官讒言陷害，白白遭到陛下誅殺。這難道僅僅是群臣不忠心於朝廷嗎？隻因您身邊小人太多！”
    “臣前後兩次上疏，奏明駱奉仙一事，陛下不僅不問，對他的寵幸反倒更加深厚。這都是小人們互相結黨，蒙蔽於您！”
    “臣聽說各地派人到朝廷奏事，陛下總讓他們與程元振商議，從來不曾交付宰相處理。他一個宦官，能懂什麽國家大事！事情報上去，經常數月沒有回音，也不放回奏事官員，怎能不讓遠方的將帥沮喪懷疑！”
    “像我們朔方軍全體將士，是先帝中興的主要力量，更是陛下您做兵馬大元帥時的舊時部屬，朝廷不但不加以褒獎，反而聽信流言蜚語。郭子儀已經被您猜忌，現在臣又遭到詆毀，所謂‘飛鳥盡，良弓藏’，這句古話所言非虛！”
    “陛下輕信小人讒言，與指鹿為馬有什麽區別！您如果不接受臣的逆耳忠言，臣不敢說能保住家業，陛下又怎能安定國家！臣的話，望陛下慎重考慮！”
    “臣是準備公開返回朝廷，但將士們恐怕不放臣走。乞求陛下派一名使者到絳州看臣，臣即刻與他一同進發。”
    仆固懷恩這紙奏折，讀起來讓人感到痛快過癮，不知代宗看了做何感想！
    正在這個關頭，吐蕃大舉入侵，輕易攻陷長安，代宗出逃陝州無暇他顧，此事也就暫時擱置下來。
    廣德二年764年）正月，郭子儀擊退吐蕃，代宗重回長安，才又將仆固懷恩的事提上議程。
    代宗駐蹕陝州時，刑部尚書顏真卿曾向代宗提議，由他前往征召仆固懷恩前來勤王，代宗還在為了那份奏折心有不忿，沒有允準。現在想起這件事，下詔讓顏真卿去勸仆固懷恩入朝。
    顏真卿實話實說：“陛下當初在陝州，臣前去召他，還可用忠義道理責備他，勸他赴難勤王，他還有到朝廷的理由。現在陛下已然回宮，他怎麽可能會來！何況一直以來說仆固懷恩謀反的，隻有辛雲京、駱奉仙、李抱玉、魚朝恩四人而已，其他群臣都認為他冤枉。陛下不如用郭子儀替代仆固懷恩，這樣就可以讓他不戰而服了。”代宗考慮再三，沒有打定主意。
    恰有李抱玉的堂弟李抱真在汾州擔任別駕，看出仆固懷恩已有反意，擔心為他所累，隻身離開汾州回到長安。代宗召他詢問對策，他答道：“此事無須憂慮。朔方軍全體將士都認同老領導郭子儀，視郭子儀如父兄。仆固懷恩欺騙眾人，說郭子儀已被魚朝恩所殺，眾人相信了他的話，這才一心聽從他的指揮。陛下如真能讓郭子儀領導朔方軍，那麽不用征召，他自己也會回來。”代宗仍然猶豫不決。
    仆固懷恩把奏折呈上之後，等了將近半年，也沒接到朝廷的任何回複。寒心、憂慮加上憤怒，頓時心生報複。於是暗中與河東都將李竭誠取得聯係，與他秘密商議奪取太原，收拾辛雲京。
    沒想到事未成行反被辛雲京察覺，辛雲京當機立斷殺掉李竭誠，親自登城設防。
    這下徹底撕破了臉，仆固懷恩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公然派兒子仆固瑒帶兵攻打太原。仆恩瑒雖然勇悍，但比起辛雲京卻還差著不少，一戰之下被辛雲京打的大敗而逃，轉而圍攻榆次。
    消息傳到朝廷，代宗終於下定決心，叫來郭子儀交代說：“仆恩懷恩父子虧欠朕實在太深，聽說朔方軍將士對您十分思念，請您為朕鎮撫河東，那麽汾州的軍隊一定不會嘩變。”
    正月二十日，代宗詔令郭子儀為關內、河東副元帥、河中節度使。仆固懷恩手下將士聞訊，紛紛表態：“我們如果跟隨仆帥對抗朝廷，今後還有什麽臉麵去見汾陽王指郭子儀）！”
    二十九日，代宗又下詔讓郭子儀接替仆固瑒，出任朔方節度大使。
    二月份，郭子儀抵達河中今山西永濟）。此地駐有一萬名雲南籍官兵，他們將領貪婪、士兵殘暴，已經成為當地一大禍患。郭子儀立刻斬殺了十四名首惡，杖責三十人，全軍為之肅然。
    仆固瑒圍攻榆次，打了十多天也沒攻下來，派人急赴祁縣搬兵，李光逸發動所有兵力前往支援。由於命令急促，士卒們連飯都沒吃就踏上征途，心存不滿的他們故意放慢速度。
    領軍將領白玉、焦暉用響箭射擊落在後麵的人，士卒們抱怨：“將軍您怎麽可以隨意射人啊！”焦玉答：“我們現在跟著人家造反，最終難逃一死。反正也是死，射他又何妨！”
    他們磨磨蹭蹭抵達榆次，仆固瑒責問為何來晚。一位胡人騎兵說：“我乘馬，是漢人士兵走的慢。”仆固瑒惱怒之下，用手中馬鞭狠狠抽打漢人士卒，激起了眾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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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傍晚，憤怒的士卒在焦暉、白玉的率領下突襲仆固瑒，將他亂刀砍死。消息傳到仆固懷恩那裏，仆固懷恩忙將此事稟明母親。仆母哭著說：“我告訴過你國家待你不薄，叫你不要造反，你就是不聽。現在軍心已變，這可怎麽辦！”
    仆固懷恩無言以對，跪下來向母親連磕了幾個頭，起身出去。仆母突然拿起一把刀追著向他趕來，邊跑邊說：“我為國家殺了你個逆子，用你的心來向三軍將士謝罪！”
    仆固懷恩嚇的撒腿就跑，總算沒讓母親砍到。萬念俱灰之下，率領麾下三百騎兵渡過黃河向北逃走。
    朔方軍大本營位於靈武今甘肅寧夏境），由寧朔郡王渾釋之統領。渾釋之與仆固懷恩一樣，均出自鐵勒。
    仆固懷恩抵達靈武前，派人攜公文通知渾釋之，謊稱帶領朔方全體將士回鎮。渾釋之不信，猜測仆固懷恩一定是潰敗了，準備拒絕他不讓他入城。
    他外甥張韶說：“也許人家改變初衷，真的帶領全軍回來，我們怎好不接納！”
    正當渾釋之猶豫不決時，仆固懷恩已經到了城下，渾釋之礙於情麵，隻好放他進城。張韶也不知與舅舅有什麽仇怨，竟將渾釋之不願放仆固懷恩進城的事報告了仆固懷恩，仆固懷恩趁渾釋之不備，將其殺掉並兼並了他的軍隊，占據靈武。
    不久，仆固懷恩認為張韶此人連自己舅舅都會出賣，又怎能忠於自己，便找了個借口打斷了他的小腿，將他棄置於彌峨城傷重而死。
    朔方軍都虞候張維嶽得知仆固懷恩出逃，立刻從沁州出發抵達汾州，安撫仆固懷恩部眾，並殺掉了焦暉、白玉，將斬殺仆固瑒的功勞據為己有，報告了郭子儀。
    郭子儀派牙官盧諒前往察看，張維嶽向盧諒行賄，請他證明情況屬實。郭子儀遂奏報朝廷張維嶽殺死仆固瑒，並將仆固瑒首級送往長安。
    群臣向代宗祝賀，代宗猛然想起了仆固瑒轉戰千裏攻滅史朝義的功勞，麵色慘然的對眾人說：“是朕誠信不夠，致使元勳功臣死於非命，朕深感痛悔，有什麽值得慶賀！”
    代宗下令把仆固懷恩的母親接到長安贍養起來，一個多月後，仆母壽終正寢，代宗厚葬了她。代宗這一行為還算有些人情味，讓功臣們感動讚歎。
    二月初十，郭子儀進入汾州，仆固懷恩的部眾個個歡欣鼓舞、感動落淚。郭子儀從他人口中得知盧諒接受張維嶽賄賂蒙騙於他，讓人用刑杖將盧諒打死。
    仆恩懷恩出逃，代宗認為李抱真判斷準確，將其提升為殿中少監。
    七月十四日，太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帥、臨淮武穆王李光弼病故。
    他的死與代宗不無關係，當初代宗在陝州召他勤王，他擔心遭宦官陷害按兵不動。事後，代宗怕他生疑，多次派使者攜厚禮到河中看望他的母親，還讓他的弟弟李光進掌握禁軍，待遇非常優厚。
    他素以治軍嚴整著稱於世，打仗時謀定而後動，時常能以少勝多，眾將領對他敬畏有加，在軍中威望與郭子儀齊名。等到他擁兵不前拒不入朝，他手下將領田神功等人也有樣學樣，不再聽從他的號令，他愧悔成疾，撒手人寰。
    作為像仆固懷恩、李光弼這樣一心為國效力的名將來說，他們怕的不是戰死疆場，而是遭受朝廷的無端猜忌。用的著你時，怎麽都行；一旦戰亂平息，立刻橫挑鼻子豎挑眼，看你哪哪都不順眼。這樣的朝廷、這樣的皇帝，怎不令人心寒，還有誰會為你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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