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李泌談笑解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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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河南戰場總指揮、汴宋節度使、兼同平章事李勉在汴州被李希烈攻破,主動擔責上表請罪。
貞元元年公元785年)十一月,李勉身著白衣素服回到長安。朝中有言官彈劾李勉失守汴州,不應再享受同平章待遇同平章即宰相)。
李泌仗義執言,對德宗說:“李勉是位經學家,研究學問是他的長處,帶兵打仗實非其強項。但在汴州失守時,守城將士兩萬餘人不顧城中妻子仍鐵心追隨於他,足以證明他深得民心。現任節度使劉洽原是他麾下將領,李勉一到睢陽就將部眾全部交給劉洽,才使其得以重新收複汴州,這裏也有李勉的功勞!”
德宗采納了李泌意見,仍令李勉擔任同平章事,沒再追究他的兵敗責任。
李泌對李勉評價很客觀,李勉作為將領確實不太合格,但身為施政一方的官員,他清廉自律愛護百姓,在中唐亂世期間堪稱是位有操守品行的能臣良佐。
又有言官彈劾鎮海軍節度使韓滉——鎮海軍轄區在今浙江省北部、江蘇省南部——指責他在德宗逃難時率眾加固石頭城今南京境),有謀逆不臣之心。
德宗本就繼承了他爺爺肅宗的基因,猜疑心極重,聽到這一消息立刻召李泌過來,讓他派人前往調查。李泌與韓滉是同一時代人,又都是聞名遐邇的飽學之士,平時早有交集,他知道韓滉雖個性剛正,但一向忠於朝廷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便秉公直言:
“韓公為人忠直清儉,您臨幸奉天、梁州期間,他的貢賦從未中斷。他所鎮守的江東十五州,闔境百姓安居,盜賊斂息絕跡,這全有賴於他治理有方。之所以加固石頭城,不過是他看到中原動蕩不安,擔心陛下您會有“永嘉之行”那樣的境遇——西晉懷帝永嘉五年311年),匈奴軍隊在劉聰率領下擊敗西晉,攻陷國都洛陽並大肆搶掠殺戮,導致西晉貴族遷往南方建立東晉——而提前預作準備罷了。”
這本是他身為臣子忠心謀事的表現,怎能認定有罪呢!他性格剛嚴從不攀附權貴,所以朝中對他多有非議,願陛下體察,臣敢擔保他無罪。”
德宗問:“外麵現在人情洶洶,彈劾他的奏章多如亂麻,難道你不知道嗎?”
李泌答:“微臣當然知道,他兒子韓皋在京城擔任考功員外郎,今年都不敢回家省親,正是由於誹謗太多啊!”
德宗說:“連他兒子都怕成這樣,你又憑什麽擔保他無輩。”
李泌答:“臣深知韓滉用心,願意以奏疏形式證明他無罪,請您將臣的奏疏交付中書省發文,以便讓朝中群臣全都知曉此事。”
德宗語重心長的說:“我正準備重用你,人心不可不察,哪有那麽容易擔保的!我勸你還是不要違背眾意,當心受到牽連。”
李泌沒說什麽,告退而出。回到府中立刻草擬好奏章並上報德宗,鄭重承諾願以身家性命擔保韓滉無罪!
過了幾天,君臣二人又聊及此事。德宗說:“沒想到你真把奏疏呈上來了,我替你壓著沒往下發。我知你與韓滉是故交,但怎能為他而不顧惜自己性命呢!”
李泌坦然回答:“臣怎會因私交而有負陛下!隻是韓滉確實無罪,我上奏疏完全是為了朝廷,而非為了我。”
德宗問:“如何證明你是為了朝廷。”
李泌答:“今年天下大旱蝗災四起,關中地區鬥米值千金,朝廷糧倉即將耗竭,隻有江東豐收。願陛下將臣的奏疏批給群臣,以解他們心中所惑。並當麵告諭韓皋,讓他回家探望父親,使韓滉對朝廷再無疑忌之心,盡早從江東籌措糧食發運關中,這難道不是為了朝廷!”
德宗總算省悟過來,當即按照李泌所說,將奏章下發群臣,並叫來韓皋,賜給他一套五品以上的緋色官服,讓他速速回家。
韓皋到家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韓滉,韓滉感動至深,當天就親自到江邊督促,緊急發出了百萬斛糧食,並讓韓皋在家隻住五天,馬上返回京城。
大凡兒子都依戀慈母,臨行前韓皋向母親拜別,悲不自禁哭出聲來。韓滉火了,把他叫出來痛打一頓,不顧眼下風大浪急忍痛將他趕走。
並非韓滉無情,隻是眼下德宗猜疑心剛去,朝廷又缺糧少米,不借助此事表明他一心為國的心跡,今後哪裏還有機會!
與韓滉相鄰的淮南節度使陳少遊聽到韓滉獻米,生怕自己不送會讓德宗產生想法,趕忙也籌措發運了二十萬斛糧食。
兩批來自江淮的糧食讓關中窘境大為緩解,德宗在高興之餘對李泌說:“沒想到韓滉居然還能感化陳少遊!”
李泌深施一禮,微笑答道:“此事全憑陛下明察,豈止陳少遊,恐怕各地都會爭搶著運送貢賦了!”
後來劉洽擊敗李希烈收複汴州,從繳獲的《李希烈起居注》中,查到陳少遊與李希烈勾連的證據,陳少遊恐慌慚懼,憂慮而終。他的將領王韶想仿照河朔藩鎮做法自稱節度使,暗中唆使軍中將士推舉自己為留後,並準備縱容他們抄掠當地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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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滉遣使給王韶捎話:“你最好放老實點,否則我帶兵過江消滅了你!”
韓滉大名聲震江淮,連李希烈都對他麾下的宣潤弩手退避三舍,王韶等人哪敢鬧事,立刻消停下來,江淮百姓由此躲過一劫。
德宗聞訊大喜,欽佩無比的對李泌說:“先生你真有眼光,韓滉不但可以安定江東,還能威鎮淮南,真是大臣之才!”
十二月,德宗加封韓滉為同平章事宰相),兼任江淮轉運使。自此,江淮糧米運輸由韓滉全權督辦,沒有出現任何差錯,保證了災年下關中的糧食供應,德宗對他愈發信任。
貞元元年785年)七月,陝虢今河南三門峽)都知兵馬使達奚抱暉毒死了節度使張勸,擅自取代了他的位置向朝廷索要符節,並勾結李懷光所部將領達奚小俊前來支援。
德宗有些慌神的對李泌說:“如果讓李懷光的蒲州河中治所,今山西永濟)與陝州聯合起來,倉促之間恐怕一時難以製服。而且江淮米糧不管走陸路還是水路都要經過陝州,達奚抱暉一旦謀反,水陸交通都將被阻斷。此事關乎京城安危,不得不勞煩先生親自走一趟了。”
李泌痛快答應,以陝虢都防禦水陸運使的身份趕赴陝州。德宗準備派神策軍護送,問李泌需要多少人。李泌笑了笑輕鬆答道:“陝城三麵都是懸崖峭壁,強攻的話一年半截都未必打得下,帶多少人去意義不大,由臣一人前往足矣!”
德宗吃驚的說:“你一個人怎能進得了陝城。”
李泌答:“陝城軍民沒有還違抗詔令的習俗,隻有達奚抱暉一人作亂而已。此時如果動用大軍進逼,他們一定閉關固守。臣一人抵達城下,他們出動軍隊不值得,如若隻派個小校來殺臣,未必不會為臣所用。”
德宗仍很擔心:“你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但朕正準備重用先生,寧肯失去陝州也不願讓先生遇難,還是換個人去算了。”
李泌說:“如今趁著事變還未發生,陝州人心不齊之際,抓緊前往方可出其不意製止達奚抱暉的陰謀。其他人不明其中道理,一旦稍有拖延遲疑,讓其陰謀得逞便再也無法入城了。”
說服了德宗,李泌有意對陝州來朝辦差的奏事官說:“聖上因陝虢饑荒,派我擔任領運使,督促江淮糧食用以賑濟災民。陝州行營位於夏縣山西運城屬縣),如果達奚抱暉可用,當然會授權由他指揮。假若征討李懷光立下戰功,肯定會賜予他節度使符節!”
這名奏事官趕忙派人將此事飛騎稟報達奚抱暉,達奚抱暉一直懸著的心安定下來。
七月十五日,李泌向德宗辭行,動身前往陝州;十七日,加封李泌為陝虢觀察使。
李泌走出潼關,鄌坊節度使唐朝臣帶著三千步騎兵等候於關外,拱手對李泌說:“我奉聖上密詔,護送您到陝城。”
李泌不同意,唐朝臣因詔令在手不敢離開,李泌寫下一紙文書作為憑證交給唐朝臣,即刻打馬而去。
達奚抱暉沒有讓將佐迎接,但卻派出多名斥候在沿途刺探李泌動向。李泌在曲沃屬山西臨汾)休息,陝州將佐不待達奚抱暉下令主動前來拜謁,李泌自言自語的笑著說:“我的事成了!”
距離陝城還有十五裏,達奚抱暉出城迎候。李泌先是稱讚他代理軍務、保全城池有功,接著又說:“軍中對將軍有些傳言,請您不要介意,隻管按部就班去做好本職就行了。”
進城後,有人想找李泌密議,李泌當著達奚抱暉的麵說:“現在正值主帥更換,有些傳言很正常。我既然來了,自然就會平安無事,這些閑話我不想再聽。”
接著索要登記米糧的簿冊,隻專心處理糧食調運一事,李泌的態度讓大家各自安心。
第二天,穩住局勢的李泌派人將達奚抱暉叫來,告訴他:“我不是出於愛惜你才不取你性命,隻是顧慮殺了你會讓今後類似危局無法和平解決。你替我去祭祀被你毒死的節度使張勸,然後悄悄帶著家小逃命去吧,我擔保你無事!”
李泌臨走之前,德宗曾交給他一份陝州參與作亂的七十五人名單,交代李泌把他們全部殺掉。李泌放走了達奚抱暉,朝廷派來的使者也到了,李泌奏報:“我已放走達奚抱暉,其他人不值得追問。”
德宗認為處理得太輕,又派去一名宦官,告訴李泌必須殺了這些人。李泌隻得將兵馬使林滔等五人押送京帥,並懇請德宗赦免了他們。德宗看在李泌麵上,將五人打發到天德軍戍邊。
達奚小俊如約帶兵來到陝州邊境,聽說李泌已經入陝,掉頭回返。
這一險局讓李泌談笑間輕鬆化解,李泌主政陝州,不僅保證了水陸交通的暢行無阻,而且徹底鎖死了李懷光的東出之路。
李泌能從結果出發,為朝廷舉薦英才毫不避嫌,說服皇帝做出正確選擇,這才是人臣應做的事。不能隻為顯擺所謂的風骨氣節,一味與皇帝死頂硬磕,那樣即便有了忠臣名號甚至身死殉國,提出的建議沒被采納又有什麽意義。比如海瑞與張居正,名聲誰好,而貢獻又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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