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虎一氣飲盡餘茶，心上有了計較。
    隻見他放下茶碗，提足中氣，對掌櫃道：“掌櫃的，這做買賣講究什麽都是虛的，注重的隻是一個利字，打古時起，就是砍頭買賣有人做，賠本買賣沒人幹。那桌先來的不假，可爺的銀子也不是假的。”
    他從身旁褡褳裏取出兩大錠銀子，傲然道：“好酒好菜隻管上，爺出雙倍價錢，在爺開心之前，別個桌就委屈他們吃吃鹹菜豆渣了。”
    一混混見老大威風光亮，忙接道：“掌櫃的，瞧清楚了，色誠錠足，飛不走，跑不了，你一月也賺不了這麽多。做買賣講究個實在趁手，有些少爺嘴中說得響，可身上就那麽幾張三五兩的銀票充門麵，專一誘騙人轟走客人，到時他有臉了、開心了，立馬將臉一變，抬腿走人，吃虧的隻會是你。”
    此話正中掌櫃的那潛在心底的陰暗小心思，瞄著大銀子，不禁猶豫起來。
    若是趙家二少爺真的將史大虎擠兌走後就走人，他就會是銀子沒賺到，還憑白得罪人。
    千衣蝶等的就是這一出，暗道一聲好，自懷中再掏出一張銀票，嬌喝：“雙倍是多少銀子？有一千兩多麽？”
    吳天嶺猜不到千衣蝶的心思，卻是知道小姐姐要耍人玩了，提氣幫腔：“掌櫃的，這銀票是白紙黑字紅印鑒，一眼就知真假，不像銀子，人心真就真，人心假就是銀皮鉛骨。前些個聽遠方朋友說，有些沒良心的專門用假銀子坑人，掉過頭又說真銀子被買賣人掉包了，可憐啊，賠了財、挨了揍還沒處說理去。”
    掌櫃的心底那陰暗小心思又被說個正著，瞄向史大虎，想著那位爺的銀子可是燙手，都是趙家少爺的拿著安穩些，況且那可是一千兩。
    掌櫃生怕事情有變，飛步來到趙白玉桌前，抓起銀票，正要喝叫小二趕緊上酒上菜，卻被銀票上的字驚得那氣堵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上，嗚嗚咕咕，極是可笑。
    掌櫃的狠命揉揉眼後再看，可銀票上哪有一千兩，分明還是一兩！
    千衣蝶笑盈盈嬌語：“別看了，再看也變不了一萬兩，趕緊上酒上菜。”
    掌櫃的苦著臉道：“姑娘，你這是一兩。”
    千衣蝶正色擺手，道：“虧你還是開店的，字都不認得。”指著壹兩兩字道：“一，千。”
    掌櫃忙道：“錯了錯了，是壹，兩。”
    千衣蝶不樂意了，板著臉道：“還說童叟無欺，見著銀票就說胡話哩。銀票本就是論兩的，你有見過一斤銀票的麽？這要是寫著一兩，那豈不是一兩兩？是一千，加上銀票的兩。明白不？”
    聽著頗有道理的胡話兒，掌櫃明白自己又犯蠢了，在這和傻姑娘論什麽啊，這天下也沒有識數識字還懂世情禮法的傻子，必然隻要是有人先對她說什麽什麽的，她就能當成真的，而這個人隻能是那位在一旁偷笑的趙家二少爺。
    掌櫃的犯難了，心中暗道：這趙家二少不是真打著擠兌走史大虎就走人的盤算吧，要是這樣，都是賺那桌實在些，還不得罪史大虎。
    旁桌的精明小混混尋到機會，提氣大叫：“瞧瞧，都瞧瞧，小爺先前說什麽來著，這天下多的是拿幾張破紙充門麵的少爺小姐，還一千兩，那要是一千兩，咱這的銀子能換個幾萬兩。”拍桌高呼：“掌櫃的，愣著做什麽，有銀子不會賺麽？好酒好菜趕緊上，那桌，咱們虎爺大氣，就別鹹菜豆幹了，酒糟就鹹魚，滋味美得很。”
    眾混混配合捧場，一眾哄笑。
    掌櫃的敢直接推史大虎，不敢直接推趙家二少，陪著笑道：“趙二少，不是小店沒酒菜，實在是一千兩太大，您就是將我拆賣了也找不開啊。”
    趙白玉笑道：“虧你還是個當掌櫃的，放著現成的趙家二少爺不答理，隻顧和一個傻姑娘論什麽？是她付銀子，還是我付銀子？我這妹妹再傻也是大家小姐，打小見的都是銀票，也就隻認著銀票耍，隨拿隨扔的，也不知弄丟了多少，換了你是本少，還敢給她大票耍？不哄哄她你能清靜得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小疊銀票，輕輕放在桌上，上麵頭一張是二百兩。
    吳天嶺叫道：“小花蕊，吳哥和你說，這世道，連不知道銀票是什麽的鄉下土財主出門充闊氣都知道要讓下人背銀子的。這差事聽著美，可有誰見過那些個管家、賬房、管事替東家背上幾千兩銀子到處走？隻能是粗野蠢鈍的下下人了，受苦不自知，還威風得意，覺著身上壓著那麽多銀子，那就是見人高一等，你不叫一聲爺，都不稀得正眼瞧你。虧得是天下王孫公子都是用銀票的，不然，走不到一裏半裏就要壓死一個專扛銀子的下人爺了。”
    這話擠兌得好，酒館酒客無不垂頭偷笑。
    千衣蝶甜笑道：“說傻話哩，我家老爹都是用驢子馱銀子的，老實聽話不會偷銀子，就是隨地大小解的毛病怎麽抽鞭子也改不了。白玉哥哥，你猜，我教了什麽法兒給老爹？”
    趙白玉會意捧哏：“不用驢子，換頭騾子唄。”
    千衣蝶道：“笨的，騾子就不滿地糟心了？我教老爹，每次用驢子馱銀子的時候都要帶上，一二三四五條狗，還要從前晚就不給它們飯吃。”手指輪著點過一眾小混混。
    混混們初時聽得糊塗，及至醒悟，氣得鼻子都歪了，齊齊看向虎爺，隻待他一聲令下就動手。
    史大虎也是臉色鐵青，卻是沒有發話，非是夠隱忍，實是若為此種隱晦雙關口角事動手，那絕占不到理，不占理，對上旁人沒什麽，對上趙家少爺，隻能是自找苦吃。
    牢獄之災就是不久前的事，史大虎不想再吃虧，瞪眼示意混混們都老實些，瞄瞄那邊桌上的銀票，冷冷一笑，心裏尋思任你趙家潑天家財，一時間你也隻能有這麽些銀票在身上了。
    待得心裏計算停當，史大虎招過一混混，耳語幾句。混混重重點頭，帶上兩人飛一般離店，跑向斜對麵的史家作坊。
    掌櫃的隻當史大虎要招人毆鬥了，忙重重幹咳一聲，既暗示史大虎別忘了羅爺，也是暗示小二們做好從後門開溜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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