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鬆雨想要放下水杯，杯還未碰到桌麵，她瞬間注意到，鋪著白色桌布的桌麵上其實隻有這麽一杯水。
    杯子還在林鬆雨的手中緊緊捏著，口腔殘留的清爽味道，令她想起喝過今早同樣的檸檬味清水。
    那時他在教她下藥的示範。
    那次是他喝了她喝過的水。
    這此成了她喝了他喝過的水。
    沒有親吻經驗的林鬆雨，很難忽略其中間會有間接親吻的意味。
    直到服務員走到跟前，給桌麵遞來一杯一模一樣的玻璃杯裝的清水，她才把握在杯子的手指鬆開。
    服務員立馬給她放下的空杯子滿上水。
    裴奕川在身旁，像看戲似的半側著身體，他們挨靠得極近的原因，裴奕川順勢拉她坐下之後，長手隻好搭到林鬆雨身後的椅背上。
    另一隻手拿過她放下的水杯，挪到自己的麵前，語氣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說道：
    “這是我的水。”
    林鬆雨霎時臉紅到了耳根。
    裴奕川一直看著麵前的水杯，手指捏起杯口，杯裏的水隨他的搖動而輕輕晃動。
    才慢悠悠地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我說我是故意的，你會怎麽看我呢？”
    “……”
    “故作心機？枉做……”“我沒必要怎麽看你。”
    裴奕川沒想到林鬆雨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話，他側過頭，看著她。
    她一直低頭看著桌子，側臉流暢的線條鼻骨十分優越。
    “我們是高中同學，都是南江高中，直到上了大一，我們才在一起。一開始我還以為我們是日久生情。”
    林鬆雨陷入過去的回憶，又轉到了剛才看到俞安和出軌的現場，苦笑道：
    “看來我和他那麽多年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在見色起意之前，根本不值一提。”
    四周的喧囂都離得很遠，宛如整個餐廳隻剩下他們兩個在傾訴心聲。
    “我和他在一起之後，他就出國了，開始我們之間還有聯係，後來我的臉被燒傷，他好像不再喜歡我了。諾，就在這裏。”
    林鬆雨轉過頭，手指在左臉上，朝裴奕川指出原來疤痕的位置。
    “你好像沒見過，還好你沒有見過，這麽一大塊，凹凸不平的肉皺子，可難看了。”
    目光一直落在林鬆雨側臉上的裴奕川，被她這麽突然對上了視線，像是被發現偷看的小孩子，不自在地低下頭，卻又立即抬眸，直直地迎接她的眼。
    有那麽一刹那，兩人的臉在燒起來。
    對林鬆雨而言，是那場大火隔過七年在臉上再次燒起的回憶。
    對裴奕川而言，是與林鬆雨離得極近的怦然心動。
    林鬆雨的食指在臉上點點著：
    “太醜了，是真的真的真的太醜了，醜到我後來很久一段時間都不敢見到任何有鏡麵的東西。沒有人喜歡醜的人，更沒有人喜歡那麽那麽醜的人。沒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是個醜人。”
    那段經曆對於一個正值大好青春的少女來說，實在太痛了，林鬆雨的眼眶泛出了淚花，她忍了下來，繼續說道：
    “可是呢，我們一直還在維持情侶關係，神奇吧。”
    服務員端著一個白色的漂亮瓷碗來到他們的桌子前，給他們上了第一道菜，是這裏的招牌蘑菇奶油牡蠣湯。
    咕咕——
    兩人坐得那麽近，明明都能聽到對方的肚子在香氣撲鼻而來時肚子放出抗議的叫聲。
    卻沒有人動手。
    裴奕川維持著不變的姿勢，依然在聽林鬆雨說著：
    “因為呢，他家出了問題，家道中落，他媽和我媽是同學，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所以，一直希望他能和我領證。”
    “結果你跟我領證。”
    “是，從頭到尾，都隻是我一直自欺欺人罷了。”
    林鬆雨擺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不管如何，還是謝謝你幫了我。幫我直麵他的背叛。”
    “是你很勇敢，勇敢的人不需要為自己自卑。”
    “自卑，嗬嗬。”林鬆雨苦笑地搖搖頭。
    “那，你還會很喜歡他嗎？”裴奕川努力壓著語氣裏的試探。
    林鬆雨咧開嘴來：
    “是很喜歡啊，很喜歡。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喜歡他。”
    “是嗎？”
    誰也聽不出對方話裏麵的語氣。
    兩人忽然陷入了一種落寞，一時沒人先開口再說話。
    四周離兩人很遠的喧囂，仿佛在一瞬間又破除了結界，各種聊天聲將兩人推得很遠。
    誰和誰正在交往，誰和誰已經分手，誰和誰剛剛領了證結了婚——各種話題同時刺激裴奕川的耳腔，他期盼剛才不過是聽錯了林鬆雨說的話，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看林鬆雨的眼睛，看林鬆雨的嘴型，聽林鬆雨的呼吸。
    很快，林鬆雨動了動嘴唇，說道：
    “以前是很喜歡他，說是在一起七年，其實和他沒牽過幾次手甚至都沒有親吻過呢。”
    林鬆雨說著說著，口有些發渴，拿起桌麵服務員後上的水杯，沒有感到旁邊的人悄悄鬆了口氣。
    親吻。
    說道親吻兩個字，她忽然想到。
    如果間接親吻也算是親吻的話，這和裴奕川算不算？
    她抿了口水，繼續說道：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知道我們兩人的關係並不好。但是，在沒有明確分手的前提下，他就和別人在一起了，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我再喜歡了！”
    “好！”
    裴奕川也拿起桌麵上的杯子，朝她手中的玻璃杯碰過來：
    “祝你分手快樂。”
    兩個杯子相遇，發出哐當一聲。
    裴奕川豪氣地喝完了杯中的水，放下杯子：
    “我也不喜歡在沒有明確知道對方已經分手的前提下，展開追求。”
    “你說什麽？”
    林鬆雨一愣。
    四下的喧囂又如隨潮水褪去，那些聽不懂的聽得懂的帶口音的字正腔圓的男的女的聊天聲音，一下一下擊碎離得她非常遙遠，使她不得不多想。
    如果裴奕川表達得很清楚，她能夠理解每一個詞組成句子的意思，可是出現在她說她剛分手的語境下……
    她很難不多想。
    她不想多想。
    服務員陸續為他們上來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是簡單又小巧的藍莓山藥，和苦瓜小炒黃牛。
    裴奕川為她勺去一塊帶流動藍莓醬的山藥，又給自己的碗裏夾來一塊苦瓜。
    “同樣的七年，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
    哢嚓——
    叮鈴鈴——
    門鎖打開，門沿上的風鈴隨著門被推動，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漆黑的一樓辦公室隨著腳步聲的走近，一盞又一盞的燦黃夜燈逐個亮起，又隨著腳步的離遠而又關上。
    轉角，過道，辦公室，一絲絲誘人的氣味攪勻室內滯留的空氣，熒熒的電腦屏幕燈光照亮一張豔麗的麵孔，隨之合上。
    辦公室再次落入漆黑之中，夜燈再次亮起，又再次消失，直到風鈴聲也一同沒入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