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金兀術那也是真夠不容易的了，費盡心力，窮盡大金的國力，才憑借黃龍府的地利，設下這一片連環大陣，本想著陣陣相連，互相支撐之下，不說能反敗為勝吧，最起碼能和趙斌僵持一二，到那時或是和談，或是歸降，總還有個機會，也有三分體麵在。
    可誰料咱們的賢王是一心要滅金，執意要北伐，麵對情形不明的大陣，依舊還是分兵多路來攻，隻這一個白天的時間，兀術在黃龍府外圍的防線就潰敗了七成。
    自天明時趙斌親率大軍出營，到現在一抹殘陽散滿大地，黃龍府周圍的情形可謂是分外凝重。
    賓州城外，丹崖峭壁之下，此時濃煙蔽日，濁水翻湧，不時有一個個血泡翻湧，竟好似江底有巨釜在翻煮這一片混沌的天地。殘破的船骸如死獸浮沉，船錨鐵犁也因為火焰的席卷微微泛紅，隨著船錨鐵犁之後的木頭燃盡，一陣慘白的水汽升騰而起，發出“嗤嗤”之聲。水兵們駕著小舟，於浮屍斷桅間梭巡，一支支長鉤打撈著江麵上的沉落之物，水麵浮油混著血汙，被餘燼點燃，跳躍著幽藍的火苗，無聲燃燒著，仿佛那些金人的亡魂在低語。
    締母嶺上，山道上塵埃漸落，隻是金人的哀嚎猶自盤旋於山崖之間，那滑車墜落的巨響似乎餘音未盡，一麵麵殘旗被山風扯得呼呼作響。山道之上，大宋的軍士身影如蟻，正在反複搜尋各處山道，將締母嶺的各向消息傳回山頂，以供大軍繪製輿圖。那高寵立於嶺上最高處，新畫的輿圖舒展石上，手尖在圖上輕點而過，口中不時傳出一道命令，指派麾下的軍卒前去查看，忽而一陣山風吹動征袍，高寵抬目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正是明日的修羅場。
    至於說金兵那橫亙黃龍府南的聯營，此時已然是一片廢墟，原本似巨龍橫臥的大營，現在望去入目則成一片龍骨巨骸，在夕照下伸展著殘破的輪廓。斷木焦柱上，殘留著未熄的火星，如垂死之眼。無數金兵降卒，混在營內的老弱婦孺被驅趕至角落，繩縛相連，垂首如枯草。
    而趙斌麾下各軍，再已經在這片瘡痍之上，開始鏟平焦土，重立新帳。木樁夯入餘溫尚存的土地，營帳的骨架在暮色中支起，好似一隻新生的巨獸一般，筋骨、皮肉、翎羽、利爪，慢慢在殘陽之下浮現，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這次的聯營卻成大鵬翱翔之勢。
    不過這些自然不用賢王爺親自動手，那邊軍士們在營內各司其職，各自忙碌，咱們這位賢爺則緩步走上一旁停放的樓車，站在車頂之上登高一望，東南方山嶺人影晃動，火把映照山嶺，似點點繁星，東北方青煙搖曳，天邊紅光映現，雖目力難及，但有暗衛情報在也知是一場大勝。
    可看過勝地後，自然也要回首看看明日大戰將起之處，西南方七曲連塘隱沒在夜色之中，一眼望去隱約隻能見一絲水紋蕩漾，雖說塘麵是一片死寂，甚至偶爾還有蛙鳴傳來，但落在趙斌耳中，卻好似冷箭驚破長空。目雖難視，但在趙斌心中，蘆葦之內，水灣回環之處，金兵定然正在奔忙不止，各樣兵刃正在分發準備，道道殺器正在被仔細檢查，那無聲的、繃緊如弦的殺意已然伴著夜色透出多遠。
    至於眼前這數座大城，趙斌一眼望去，那真好似數頭凶獸蟄伏。
    城頭燈火驟燃，密密麻麻如繁星倒墜於人間，照徹四野，明晃晃映在趙斌目中。刁鬥之聲急促穿透夜空，數不清的身影在城堞上穿梭，搬運滾木，堆積擂石，急促的呼喊與金屬摩擦聲似乎織成一張大網，一張將要向這趙斌麾下大軍罩來的大網。
    看著眼前將啟的戰場，趙斌心中不由得想起今日傍晚時分嶽飛的試探攻擊，雖說連一軍一成的兵力都沒用上，但是也能初窺這幾城之中的猙獰殺機，一時間這位賢爺也不由得眉頭微皺。
    暮色四合，殘陽沉入血染的曠野深處。縱目四望，戰塵雖息，硝煙未冷，戰事依舊。
    望著眼前的情形，趙斌眼中一時間也是感慨非常，可也正是此時，身背後樓車台階之上腳步聲聲，這賢爺回頭望去，卻見韓世忠和嶽飛兩人連襟而來。
    隻是二人一抬頭，迎上趙斌的目光後，不由得一愣，畢竟自家賢爺的眼中你說是疑慮也好，說是擔憂也罷，卻沒見有半分喜色在。
    因此韓世忠不由得出言道“賢爺，今日我軍可謂大獲全勝，雖說攻聯營時稍有死傷，可締母嶺高帥威壓一軍，賓州城禪師悍勇，全軍的死傷怕是還沒兀術的零頭多啊，如此大勝您？”
    “是啊，賢爺，今日的戰果不小，更兼有無數暗衛歸營，給咱們帶來了不少黃龍府的消息，局勢漸漸明朗，您又何必愁眉不展啊？”
    一聽這話趙斌不由得搖頭失笑，“我的好嶽帥啊，如今這局麵，哪裏還用暗衛的情報啊，我現在站在這都把兀術的心思看了個七七八八啊，今日幾場雖然勝的順利，但那本就是兀術準備的下馬威，是給咱們的見麵禮，咱們打的漂亮了，對他的布局損失不過是九牛一毛，可咱們要是打的慘烈了，那和談的信使這會怕是都到了啊！”
    “卻不知賢爺此話怎講？”
    趙斌聞言側身讓過路口，點手虛請道“來來來，登高一望你們便知。”
    嶽飛和韓世忠聞言立時邁步走上樓車，隨即二人目光順著趙斌手指方向一一看去，“西南方七曲連塘，其中布置隱秘，饒是暗衛歸營，可卻還沒窺得一角，因此無論什麽時候你我都不會貪功冒險先攻此地，對是不對？”
    “不錯，河塘之地，地勢最是複雜，所以咱們之前布置總攻時，也是把他排在了後麵。”
    “好，再往過看，韓州、信州、利涉三座大城互相掩護，左右遮掩，正好護住黃龍府，咱們要攻黃龍，需一步步上前，可兀術要想南撤，卻是一路通途啊！”
    趙斌說著，手指也從七曲連塘緩緩移向遠處的黃龍府，隨著話音落下大袖往回一收，韓世忠和嶽飛隻覺得一條坦途現在眼前，兩人麵上的喜色也立時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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