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傑在以一堵牆壁為終止的墓穴盡頭放下了銅鏡。
    五十年的風雨過後，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有時自大有時自卑的懵懂青年了，他已經是青玄國江湖上的領袖之一，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此刻再度追憶往事，已經沒有了當仿佛連靈台都要焚燒殆盡的憤怒和痛苦。但是他也沒有像黃獨眼那樣自我麻痹，試圖忘卻。他至今都在困惑南宮英與他們決裂的原因，他深信一定有別有用心者的介入才導致了這樣的悲劇。
    也許是由於沉浸於回憶之中，也許是由於老朽的身體反應能力已經大不如前，當疼痛傳來，他才發現有一個隻長了一張嘴的怪物不知何時落在了他手腕上並咬了一口，迅速抽刀斬為兩段。
    他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這讓他意識到這墓穴裏似乎的確有什麽可怖的東西。在好奇心和冥冥中命運的共同驅使下，他提刀轉身，走向墓穴的另一方向。
    在經過他從地麵上開辟的洞口之後，前方的墓穴似乎更加昏暗，伴有濃烈的血腥味。那些石磚上的浮雕如同嗜血的捕獵者令他感到不安，也堅定了他深入調查的想法。
    終於，當所有石磚變得徹底血紅，他來到了墓穴的另一個“盡頭”。碎裂的石壁，露出下方深邃的洞穴，其底部有不小的空間，極深處可見一點幽綠色的池水，傳來可憎的惡臭，但所有的這一切，在老人看到了池水周圍一閃而過的那一道多年未見的身影後都不再重要。沒有一絲猶豫，他向下跳去。
    雖然年老，他的功力仍在，所以稍一發力便平穩地落在了地上。他抬頭，洞壁上和剛才那隻一樣隻有一張嘴的怪物如同潮水般不斷蠕動著，而一隻生有四條類似於蜘蛛節肢的怪物正攀附在它們之間等待著他，除此之外，怪物群中還埋藏著一團團惡臭的黑色肉泥。
    驚愕之中，那隻四腿怪物已經跳下，南宮傑恢複平靜，緩緩抽刀，極速向上一揮，寒光一閃，怪物瞬間被一分為二，落在潭中。這僅僅是《天崩刀法》最簡單的一式。
    南宮傑緊握刀柄，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洞壁上的嘴型怪物開始一股股地爬下，向他湧來，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隨手揮刀，強橫的銳氣將它們盡數斬為碎片。這時，他發現前方還有一個不起眼的窄小的洞穴，那道身影恰好從其中消失，立即提一口氣，全速跟了上去。
    終於，在洞穴盡頭，另一汪幽綠色的池水之前，那道身影停下了。
    那是南宮英，但不是“鷹姥姥”南宮英，而是年少的南宮英女俠。但她空洞幽怨的眼神證實她比前者更加痛苦。
    “南宮英”似乎開口說了什麽，然後從腰間抽刀，向南宮傑殺氣四溢地撲來。南宮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在震驚、疑惑與痛苦中勉強接招。
    這位“南宮英”的實力過於恐怖，從南宮傑的角度來看，她已經超越了當今武林的所有人，使他完全隻能被動防守，而她隻是有幾分戲謔地揮著刀，每一道都蘊藏著甚至能壓倒《天崩刀法》的氣勢，但她的刀法並不陽剛，卻溢滿陰冷殘忍的暴戾之氣。如果她願意，南宮傑隨時會在她手下斃命。
    這宛如貓鼠遊戲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多久，南宮傑很快感覺到有另一個人在靠近，而“南宮英”顯然也察覺到了，她毫不遲疑地狠狠揮出一刀，斬中了南宮傑的胸口，他痛得呻吟不出，口噴鮮血，被刀上附帶的勁力擊得倒飛而出，落入潭水之中。
    潭水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帶著一股發膩的甜味灌入他的七竅，與之接觸的肉體立即在一陣燃燒般的痛苦後失去了所有感覺，讓他的靈魂一下子冷到了冰點，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在消散，連同他心中多年的痛苦、困惑和不甘。隨後，又有什麽滾燙的東西融化了他的身體，向他灌注了最原始的破壞欲望。
    他看到了許多不屬於他的眼睛看到的東西，有山川草木，有金碧輝煌的宮殿，也有多彩的霓虹燈下的異國城市……同時，不屬於他的心緒也強行灌入了他腦海，無窮無盡被破壞被壓抑的欲望與情感……
    他的自我失去了一切使之為自我的特質，不斷消逝，又在黏連成一體的群體中越來越清晰牢固……
    但在這之前，他突然再度呼吸到了空氣，他意識到身體已經發生了不可逆的變化，被另一種極惡混亂的意誌所汙染侵蝕。在逐步碎裂的記憶與意識的幹擾下，他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但他很清楚地看到了來到他麵前的人。
    那個人有些驚訝但毫無恐懼地看著他，眸中有淡淡的悲傷，但沒有疑惑。在被扭曲的意識奪走身體的控製權之前，南宮傑發現那個人的臉上顯出對周遭邪惡之物激昂的怒火，於是他用最後的力氣說：“殺了我。”
    那個人下手很果斷。
    ……
    風吟讀取南宮傑的記憶之時，也同時通過心靈聯係將其傳遞給了子佑。子佑讀取完後沉默良久，這時他已經穿過潭底的洞，落入了一片看似無盡的淺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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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調動吞噬之力，從掌心托起一團灰色光球，稍微照亮黑暗，先環顧四周，然後在心中呼喚風吟。風吟一直在等待他開口，立刻答道我在。
    我……我現在居然有點難過，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也和你為了同樣的原因而難過呢。有很多東西想說，但一時半會又說不出來。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現在情況還有些危險，我們慢慢說吧。
    嗯。風吟輕聲應答。子佑突然希望她此刻就在自己身邊，這種強烈的想法讓他隱隱害怕。
    結合南宮傑的記憶和這裏的情況來看，我猜那些黑色肉泥擁有將人轉化為混沌生物的能力，並且人的意識也會被接入某個巨大的意識聚合體。考慮到這裏的黑色肉泥和夜鮫的活體麵具成分一致，那個意識聚合體很有可能就是支配夜鮫集群的存在。既然這裏不可思議地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南宮英，那麽鷹姥姥估計與這裏也有聯係。子佑一邊前進，一邊分析。
    好可悲……南宮英原本是個多麽快樂的少女……故事的最後，居然是這樣嗎？你遇到的虹和芷也同樣有著悲慘的命運。為什麽這麽多美好的女孩子會遭遇不幸？風吟的聲音如天邊的微風，柔和地吹來。
    子佑不語，
    風吟聲音漸低，她感覺到黑暗之中子佑的目光似乎在尋找著自己的身影。帶著一些悲哀又有幾分嗔怪地說：我沒有告訴你，你生氣了嗎？
    怎麽可能？子佑在右手中化出刀刃，以防再有混沌生物出現，我隻是……好奇吧，還有，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知道，也許能為你分擔一些。不願意的話……
    ……那你自己呢，我感覺你也……
    我？子佑微微一笑，我自己想來無關緊要。
    這時子佑忽然察覺到一個疑點，南宮傑記憶裏他獨自去找黃吾之前，他所見到的那個詭異的女子。子佑感覺她莫名熟悉，並且有一種直覺，正是她導致了南宮英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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