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諾大的庭院站著兩排宮女，端著雙柄托盤，低頭靜候。
    為首的內珍監和內衣監女官手握工單，一再查看以免錯漏。
    宣政殿已下朝，往東宮的轎輦停在朱紅金黃的拱門外，青德跟在太子身後，跨過外堂長廊。
    “回殿下，尚宮局為趙娘子製的衣裙釵環已完工，內監女官帶來成品恭請殿下過目。”青德不緊不慢道，加快腳步跟上。
    半月前，太子便吩咐宮裏禦用繡女和巧匠為女娘製賞花宴所需的宮裙首飾。
    尚宮局不敢輕慢，加緊趕工，於七日前送來東宮請太子過頭目，若有改進之處，尚有時日補漏。
    初選衣料時，太子親去繡房，又定了花紋，令繡女以芍藥為主紋。
    在夏國，芍藥是男女用來定情的，若以芍藥相贈，示為情有所鍾。
    用金玉所打造的釵環，選用了鸞鳥圖紋，女官也知僭越，可太子不知為女娘放肆多少回，也沒敢討太子不悅，誰也沒提。
    明黃蟒袍劃過園門，女官領著宮女細簌簌跪下行禮，問安的聲兒落下，不遠處的太子已進了大殿。
    青德站在廊上，讓其起身入內。
    女官指使宮婢抬來衣架，再將箱籠內新製的宮裙小心掛上，曳地宮裙繡著芍藥，重重花瓣用銀線金線交織繡滿，極盡華麗尊貴。
    金釵玉飾一一擺放在雙柄托盤。
    裏頭寺人取來玄衣外袍，侍奉太子換下朝服。
    殿內寂靜小聲，來往宮人有條不紊的操持手中活計，仿佛能聽見窗外照進來的朝陽落在青案發出的聲響。
    太子喜靜，東宮皆知，因此手腳力求輕緩，以免惹太子不悅。
    尚宮局這次的差事辦得好，沒讓返工。
    元策垂眸望了半晌，冷白指腹劃過粉嫩嬌豔的花蕊，漆黑的眸光暗沉下來。
    他沒多言，隻讓女官再加條披帛。
    男人眼光向來好，女娘所穿衣裙但凡經他眼的，不管增添刪減，都比之前更加出彩合適。
    女官得了準話，領著一眾宮婢退出東宮，一時間殿內空了不少，站崗侍奉的寺人全都低著頭，屏氣凝神。
    元策年過二十，身量修長遠高常人，一襲玄色金紋袍襯得男人肩寬腹窄。
    他負手站在窗外，眼眸晦暗望著庭院白玉鋪就的碎石地，沉默不言。
    太子性情實在冷淡，即便近前侍奉的青德，也猜不出此刻太子心中所想。
    剛下早朝，尋常便有官員跟隨太子回東宮辦公，商議朝政，今日朝堂事少，沒了那些盡職盡責的朝臣，太子難得閑下來。
    許是殿下站得久了，青德不動聲色抬頭看了眼，寬肩挺立的後背並沒移動的痕跡。
    大殿繼續安靜著。
    修長的身形轉過，男人朝後院去，過路的宮人紛紛行禮，誠惶誠恐跪了一地。
    後院清冷幽靜，假山過後便是一處竹林，順著蜿蜒小道，裏麵辟出一圈水池子。
    水車嘩嘩作響，自上流下池水，伴著啪啦聲砸入池麵，層層波紋動蕩開來。
    水池旁圍著半數青石台，光滑如新，像是能赤腳踩在上麵嬉鬧。
    另外半數堆著三架盆架，養著十二盆花景，正是開花的季節，花盆裏的嫩蕊抽條，肆意張揚，紅得惹眼。
    隨侍的寺人待在園門，沒靠近太子近前。
    黑靴金履繡著流紋，踩在鵝卵石地麵，元策拿過木架旁水瓢。
    修長的手指握著竹製瓢柄，肩膀朝下傾斜，勁瘦的腰線彎著，自池內舀出水來，穩穩澆在木架角落處。
    角落裏擺著一盆不起眼的常青藤。
    盎然綠意如瀑垂落，碧綠的葉子扁平小巧，隻需一點水，一抹日照，便能生根發芽，從嫩苗竄天猛長。
    元策自三歲啟蒙，遍覽列國書籍，自是知曉此藤何意。
    木架還有其它珍貴花品，也是女娘精心嗬護，卻不得男人青睞，唯獨對一枝不會開花的青藤上心。
    俊美的臉龐多了一絲溫意，刀削般的棱角軟了幾分。
    男人低望青藤，漆黑的眸不知在想什麽，嘴角微微勾起，似有若有若無的笑意。
    青德走近時，看見園外站著五六個寺人，等入了園，才瞧見水池旁站立的高大身影。
    “殿下，該用早膳了。”青德恭敬道。
    元策沒有回首，隻是將空了的竹瓢放下，繡著金紋的袖袍無聲揚起，轉身出了曜日園。
    殿外廊簷站著很多寺人，黑壓壓一片，裏麵又有兩排端著膳食的宮人。
    青德從寺人遞來的托盤中端過膳食，穩穩放置桌上，一輪換著一輪，等桌麵擺滿瓷碟金器，才停下。
    太子用膳時，不習慣宮人近前侍奉，青德也不例外，行過銀針後，退至垂簾旁候著。
    殿內兩邊站著靜候吩咐的宮人，各色佳肴俱全，周圍安靜至極，連輕微的瓷器碰撞聲也沒有。
    紅木圓桌上隻元策一人，泛著冷白的手指握筷箸一端，食不言寢不語，冷清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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