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雲山秋日裏那場災不過是人生漫長歲月裏的尋常事。
    人活著很不容易，光是填飽肚子就要費盡所有力氣。
    隻是一個吃不上飯的災年而已。
    多死了些人，也是不是什麽大不了。
    第二年春天土裏長出吃的，再生一些就是。
    人都是這樣過來的。
    或許他們在餓的眼冒金星時向神明祈求過，或許他們失去親人時咒罵過，但過去太久，他們已經不記得求過什麽，也不記得恨過什麽了。
    反正現在是好日子，隻要好好幹活，家家都有東西吃。
    “……秦桂香年三十二，時年遇疾，獨子進山尋藥狩獵，杳無音信，後求問神明，得子已死之訊，為山中頑石所害，遂發願……”
    雲燁翻動著塵封許久的冊子，隨意念了幾條，下方跪著的中年虛影神色呆滯。
    神明最喜歡翻舊賬，謂之——因果！
    相比其他神明，雲燁已經算是殺伐果斷的那類了。
    雖然很少現世報，當場降雷劈人，但起碼不會太計較功德損失，會提前給點報應或者補償，免得好人受屈積怨，壞人無法無天。
    “……爾之罪業，盡皆在冊，當依天條律例懲處……”
    “將軍為何今日才來判我？”
    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山君膽子大了幾分，仰頭直視端坐禦案後的雲燁。
    “自我起勢，你便龜縮在龐家香火下，不再作惡，那時我實力尚弱，拿不到你的把柄，也不好得罪西河河神，才一再容你。”
    雲燁答的坦蕩，絲毫沒有回避昔日對妖族的忌憚。
    “那你當了天帝之後呢？”
    “從你離開碎雲山，我便已經告知苦主你的死訊。”
    淡漠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如金科玉律般不容置疑。
    縱然地藏菩薩憐惜山君開智不易，給了他悔過自新的機會，但雲燁從來沒想放過他。
    就算山君真有佛性，證羅漢果位，雲燁也會想辦法弄死他。
    多年以前便判了山君，並非今日。
    “可我沒死，還活了很久，不是嗎？”
    破罐子破摔的山君不滿足雲燁的坦蕩，他想要知道另一個答案。
    那坐在他身上論道說法的高人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雲燁才又忽然想起他。
    “地藏菩薩心慈送你一場機緣，我也給他這個麵子，留你苟活到機緣結束，如今這場機緣已經走進尾聲，你卻踏入魔道……
    不過，無論你在這場機緣裏得到什麽，證果羅漢，修成菩薩亦或是佛，都不會影響我殺你。”
    “嗬嗬，虛偽！”
    山君冷笑著看著禦案後的雲燁，他才不信什麽鐵麵無私。
    在榮國府經曆了這麽多富貴算計，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碎雲山精怪了。
    “是我身後的靠山死了或者拋棄我，你才來光明正大的報仇，若他還肯照看我，你會一直留著我的命，對吧？”
    被紅塵侵染的山君語氣篤定。
    他堅信自己看到的，體會到的，哪怕以雲燁的地位無需對他撒謊，他也自認為看破了對方虛偽的嘴臉。
    但他不知道的是，地藏菩薩早已為眾生化道補輪回，沒有任何能力庇護他。
    雲燁若要殺他，是不會有任何阻攔的。
    “你大概不知道，你那位靠山，在你踏足紅塵時便不在了。”
    舒陽的化身從後殿走出，行至禦案旁，望著山君生出幾分感慨。
    曾幾何時，這精怪能把自己打的吐血，一身內傷。
    “就這樣殺了太便宜他，送他下去做墊腳石吧，在城門口，來來往往那麽多人，算他贖罪，罪業清了再泯滅靈性。”
    看山君心魔已成，舒陽覺得不能讓他死的太痛快。
    “那便去吧。”
    雲燁點頭應允。
    跪在殿下的山君還來不及反應，隻覺一股無形的力量襲來，身子不停墜落。
    嘭的一聲，摔的他靈性潰散，險些醒不過來。
    “站住！腳底上全是屎你還敢進城？信不信罰你二百錢！”
    幾欲昏厥的山君還沒回過神，隻覺耳邊嘈雜四起，有嗬斥聲，賠笑聲，緊接著就是一陣惡臭迎麵。
    地藏菩薩為了讓他感悟紅塵生出慈悲心，不曾屏蔽他感應外界。
    嗅覺，聽覺，這些感官都在。
    他也算在人間富貴場裏走了一遭。
    但舒陽別開生麵，沒有按雲燁的意思直接殺了，反而建議投到出雲縣當墊腳石，消除完罪業再殺。
    這下可就讓山君從富貴場直接跌到塵埃了。
    一下凡，先被蹭了身屎。
    看到山君得了應有的懲戒，舒陽微微點頭，卻又想起了蘭若寺“那兩隻小妖怎麽忽然沒了？”
    “不是你除了嗎？”
    雲燁聞言眼中神光微閃，沒有得到那鬆鼠和老樹的蹤跡。
    “他們可能得了那麵棺材蓋。”
    沒找到那兩隻妖，雲燁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能有這種遮掩天機的寶物不多，都各自有主，或是自晦隱藏起來了。
    唯獨他曾經推演出遮天術的棺材蓋遺失在那附近，如今兩隻妖一眨眼消失的無影無蹤，多半是躲在棺蓋底下跑了。
    “那老樹果然奸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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