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籬笆牆小院靜悄悄的。
    她輕輕敲了敲屋舍的門，沒有動靜，猶豫了一下，試著拉動，門開了——
    木質榻榻米上攤著被褥，金煥俊背身躺在上麵，聽到門聲，他勉強睜開眼轉身看，他麵容蒼白，琥珀色的眸子黯淡無光。
    “你怎麽了？”陳吉祥一愣，他三天前還好好的，現在一臉病容。
    看到陳吉祥，他神色緩和了一些，眉眼一彎，勉強展露出一個清甜的笑容：“吉祥，你真的來了，和龍女一樣三日後赴約。”
    陳吉祥跪坐在他麵前，輕聲問：“你要喝水嗎？”
    他點點頭。
    一拿茶壺，空的，陳吉祥蹙了蹙眉：“你一個主帥，沒有人伺候你嗎？”
    “你忘了？我們兩軍正在作戰，我帶軍人來一定會被抓起來。”他唇角微微彎起：“你沒有抓我，也是因為我一直給你需要的東西，不是嗎？”
    “……哪裏燒水？”
    他指了指院子裏的爐子，陳吉祥起身去燒水。
    水壺在爐子上咕嚕咕嚕地燒，陳吉祥坐在院子裏的矮凳上，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拿著扇子輕輕扇風。
    她並不相信金煥俊，覺得十有八九是苦肉計，隻是吊她的好奇心，索性你不說我不問。
    水燒好了，她給他晾上，問：“需要抓藥嗎？”
    金煥俊的眼眸一直落在她身上，他安靜地搖搖頭，然後將手伸過來，微微有些顫抖。
    一絲猶豫閃過後，陳吉祥握住了那隻修長蒼白的手。
    “吉祥，你是想問我食鹽運輸的事吧？”
    他的手冰冷潮濕，不似那天溫暖有力。
    陳吉祥微微一笑，點點頭。
    他沉吟片刻，另一隻手探到枕頭下麵，抽出了他的令牌——
    陳吉祥眼眸一震。
    “你用令牌讓他們開啟平陽的通道，恢複食鹽運輸。”聲音虛弱和緩，卻依然悅耳。
    接過令牌，陳吉祥有些猶豫，抬頭問他：“這次有什麽條件？”
    “有條件的話，會讓你接受得更坦然些吧？”
    他粲然一笑，兩顆鋒利的犬齒特別顯眼，既可愛又危險，像一隻剛成年的虎。
    “這次沒有條件。”他半闔眼眸，默默看著陳吉祥。
    他脖頸上的“草莓”還有些痕跡。
    陳吉祥已經不想執著於金煥俊的目的，隻要能解了燃眉之急，後麵還沒發生的事情，自己還可以把控。
    “我給你找我們這裏最好的醫師來。”她試探著說。
    “我過幾天就好了，每次都這樣，隻是越接近十八歲，發病就越頻繁，我下個月就十八歲了，還有一個月的壽命。”
    聽了他的話，陳吉祥眼眸閃爍，脫口問：“什麽意思？”
    “我活不過十八歲。”
    他靜靜躺在那裏看著陳吉祥，日暮的輝光從拉門照進來，穿透了他淡色的眸子，他唇角微微揚起，隱約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隻是他的手沒有之前有力度，懨懨的垂著。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騙你，我倒是真的希望是在騙你。”他的聲音像催眠一樣溫柔繾綣。
    陳吉祥覺得嗓子有些幹澀，一切都匪夷所思，不合邏輯，沒法分析，總之，現在她的情緒已經沉浸其中，無法思考。
    她將另一隻手也撫在金煥俊手上：“我們休戰吧。”
    金煥俊勉強支撐著身子想坐起來，陳吉祥連忙去扶他，他烏發高束，身上隻穿著白色寢衣，領口也敞著，陳吉祥拿起旁邊的上衣給他披上。
    她端起桌子上的水遞到他唇邊，他順從地喝了水。
    一番操作下，兩人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母皇讓我來逼迫你交出華玦，我知道你不會那麽做，索性用這些條件討好你，反正我也活不久了，等我死了，她會讓皇兄來接替我和你們作戰，那時候我就管不了。”
    他微微笑著說，好像在說一件溫馨自然的事。
    陳吉祥垂下眼簾，她輕輕舔了下嘴唇，不知如何應答。
    “你先去將鹽道打開吧，多存放一些，我也就能幫你一個月。”他將陳吉祥放在一邊的令牌拿過來，又放到她手裏。
    接過令牌，陳吉祥站起身，金煥俊對她點點頭，輕聲說：“走吧，你不用再來了，我們的約定結束了，龍女要回到天廷，三郎會用餘生回憶短暫的相識。”
    陳吉祥覺得心裏一陣絞痛，即使知道有可能有陷阱，也想大著膽子在老虎夾子周圍徘徊。
    她膝蓋輕觸地麵，低下身攬住他的肩膀，兩人靠近，呼吸交錯，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眸，不時垂眸落在對方的嘴唇上。
    “吉祥，如果你喜歡上我，你怕嗎？”
    他壓低聲音問，聲音像耳語，緩緩鑽進耳朵，唇齒間有青草的清甜，淡粉的薄唇輕啟，貝殼一樣的牙齒發著淡淡的光。
    陳吉祥覺得耳熟，華玦也問過類似的話：喜歡上我，為了我偏離軌道，你怕嗎？
    金煥俊的脖頸在陳吉祥柔軟手指覆蓋下漸漸有了溫度，他閉上眼眸，將下巴輕輕抬起……
    她有點想逗逗他，故意錯開，輕咬住他下唇，他像受驚的鳥，眉毛一挑，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看到陳吉祥戲謔的彎彎眼眸。
    他忍不住輕笑，也去咬她的嘴唇，並伸手攬住她的腰身，輕輕將她擁在懷裏。
    陳吉祥心裏一動，覺得兩人的氛圍有了變化。
    她推開他，站起身輕聲說：“謝謝。”隨即默默轉身離開屋子。
    金煥俊的眼眸追著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門口，他捂著胸口喘息不止。
    當陳吉祥將令牌交給華玦，華玦注意著她眸子中的神情。
    “吉祥，我先去開通鹽道，晚一些我們再談這件事。”他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轉身離去。
    令牌一到，高麗撤退了在平陽的駐軍，轉而駐紮在江陰，華玦命人立刻屯積食鹽，以備戰需。
    太被動了。
    華玦覺得自從十二歲帶兵作戰，還沒有這麽被動過，之前無論什麽樣的強敵，一直是他壓著對方，牽著對方的鼻子走。
    這個十八歲的金煥俊，不僅把他耍得團團轉還和吉祥曖昧不清。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接近吉祥，他太危險了。
    年輕、詭詐、能忍，最主要的，他是金玉姬的兒子。
    華蕭作為他的汙點，他用了將近十年才擺平，勉強共處，吉祥身邊不能再來這麽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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