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村聚護根情,奸商意妄行。守持地脈在,赤膽護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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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公所的木梁上懸著半枚殘月,昏黃油燈在穿堂風裏搖晃,將李明輝的影子拉成一道扭曲的傷疤。這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第三次調整了領帶,喉結在漿洗過度的領口上下滑動,像困在網中的魚。他望著台下七十張被歲月雕刻的臉——老張頭嘴角耷拉的煙袋鍋還在冒火星,潑辣嬸子新染的紅指甲摳著竹凳裂縫,小虎子的運動鞋沾滿田埂泥,老會計的銅框眼鏡映著兩團跳動的火苗。
    "各位父老鄉親!"李明輝的開場白劈開凝滯的空氣,驚飛了梁上打盹的麻雀。他刻意模仿新聞主播的腔調在空蕩的牆壁間碰撞,彈回來時已然破碎,"綠野集團願做新時代的愚公,把茅山渦村雕琢成……"
    話音未落,潑辣嬸子突然站起,竹凳在磚地上劃出刺耳的尖叫。"李主任,"她的紅指甲直指台上人,"三年前縣裏來的規劃專家也這麽說,現在他們墳頭的草都兩茬高了。"
    會場泛起騷動,像春汛前的河水暗湧。李明輝的額頭沁出細密汗珠,這和他預想的劇本完全不同。他瞥向一塵村長——那個穿藏青中山裝的年輕人正用鉛筆在協議背麵畫著什麽,鉛筆芯折斷的脆響讓李明輝心頭一跳。
    "且慢!"一塵村長突然起身,協議紙在他手中簌簌作響。他轉身麵對眾人,左袖口露出的半截刺青在燈光下泛著青:"在說這紙契約前,我想請大家看樣東西。"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解開的領口露出半截紅繩,墜著塊銅錢大小的黑石。一塵輕輕撫摸石麵,指腹下的紋路突然在昏暗中亮起微光——那是用朱砂勾畫的村落地形圖,每道溝壑都精確得令人心驚。
    "這是祖宗留下的"地脈圖"。"一塵的聲音突然變得悠遠,"洪武年間,我們的先祖用血混著朱砂畫下這張圖。你們看這九曲河,"他的鉛筆尖在協議某處重重一點,"當年河道在此轉折,形成天然太極。先人特意在此築堤種柳,不是風水迷信,而是深知此處地脈脆弱,需以柳樹根係固土……"
    潑辣嬸子突然倒抽冷氣:"我說這兩年河堤老塌方呢!原來三年前修路時,他們把河灣的柳樹全鋸了!"
    會場炸開鍋的瞬間,李明輝注意到一塵袖口的刺青——那分明是村落地形圖的延續,蜿蜒的紋路爬過他曬成古銅色的脖頸,消失在衣領深處。這個看似文弱的年輕人,竟把整片土地刻進了骨血。
    "諸位可知商王武丁與傅說的故事?"一塵突然轉換話題,從中山裝內袋抽出一卷泛黃竹簡。眾人驚愕地看著他在台上鋪開簡牘,古樸的篆文在油燈下流轉。
    "三千年前的黃昏,傅說執耒立於漳水之畔,與武丁論九疇。"一塵的鉛筆尖在"土地轉讓"條款上劃出紅圈,"傅說曰:"土地非獨君王所有,實乃萬民共業。若鑿山裂石以求金,必斷地脈,遺禍子孫。""他的聲音突然提高八度,"今日綠野集團要鑿的,豈止是山?他們要劈開的是茅山渦村的脊梁!"
    李明輝感覺後頸發涼。他想起昨夜在縣城酒店,集團副總拍著紅木桌說的話:"那些老農懂什麽?用拆遷款砸暈他們,把地脈圖當迷信掃除!"此刻他眼前的竹簡仿佛變成青銅鼎,而那些紅圈則化作滴血的眼睛。
    "大家看看這條款!"老會計突然推起老花鏡,枯瘦的手指戳著協議某處,"資源開采權永久轉讓,這哪是合作?分明是賣身契!"
    人群再次騷動。小虎子突然跳上土台,運動鞋在協議上踏出泥印:"他們給的工錢,夠買回被汙染的井水嗎?"他的怒吼撞開屋頂,驚起滿村犬吠。
    李明輝的西裝後背已浸透冷汗。他看見潑辣嬸子的紅指甲在協議上劃出火星,老張頭的煙袋鍋在磚地上磕出焦痕,七十張麵孔在油燈下忽明忽暗,宛如地府判官手中的生死簿。
    "靜一靜!"一塵突然高舉竹簡,簡上朱砂在月光下泛起詭異紅光,"傅說當年築城,必依地脈走向。今日我們若要發展,也該……"
    "發展個屁!"潑辣嬸子突然抓起協議撕成兩半,"沒看見這白紙黑字寫著要抽幹龍潭嗎?那潭水可是咱村的命根子!"
    李明輝的瞳孔驟然收縮。他這才想起集團地質報告裏提到的"深層礦泉資源",那些勘探隊的確在龍潭周圍打了密如蛛網的鑽孔。此刻他聽見地下傳來悶雷般的轟鳴,仿佛土地在憤怒地翻身。
    "諸位!"一塵突然扯開中山裝,露出胸膛上完整的刺青——那竟是整幅地脈圖的延展,赭紅色線條在月光下宛如血管搏動。潑辣嬸子尖叫著後退,老張頭的煙袋鍋掉在地上。
    "這是茅山渦村的胎記。"一塵的手指撫過心口山脈,"每道紋路都是先人血淚澆鑄。若今日將它出賣……"他的聲音突然哽咽,"百年後,我們的子孫將站在水泥地上,問:"我們的根呢?""
    會場陷入死寂。油燈突然爆出燈花,將李明輝的影子投射成巨獸形狀。他感覺腳下土地在發燙,仿佛有千萬雙手要撕開這份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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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主任。"一塵突然轉身,眼裏的紅光讓李明輝想起竹簡上的朱砂,"你聞過被礦水汙染的土地嗎?那氣味像屍體在腐爛。你聽過深夜的地下嗚咽嗎?那是地母在哭泣。"
    李明輝踉蹌後退,撞翻了土台邊的煤油燈。火焰在協議殘頁上蔓延,七十張麵孔在火光中扭曲變形。他看見傅說的竹簡在火中起舞,青銅鼎文與集團條款交織成詭異的圖騰。
    當消防車刺耳的笛聲撕破夜分時,李明輝正瘋狂踩滅最後一絲火星。他突然發現,被燒毀的不僅是協議,還有自己西裝袖口的金線商標——那隻代表財富與文明的銅獅,此刻正咧著嘴,露出獠牙般的鉚釘。
    三個月後,茅山渦村通往外鄉的路口豎起石碑,刻著傅說當年的話:"地力不可竭,民力不可殫。"碑文下方,用紅漆描著一行小字:"此處禁止資源勘探"。
    李明輝再沒回來過。有人說看見他在縣城酒吧買醉,西裝口袋裏揣著半塊被燒毀的協議。而一塵村長總在月夜巡視村界,胸前的刺青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像守護古老秘密的符咒。
    老張頭依舊在村口種他的旱煙,潑辣嬸子把紅指甲染成了土地的顏色。當春風再次吹綠河堤時,新栽的柳樹苗在舊址上搖曳,根係向著地脈深處蔓延,宛如先人用朱砂畫下的血脈圖騰。
    這個故事裏,每個人都成了當代社會的縮影:李明輝代表著追逐資本的邏輯,一塵村長守護著文明傳承的根係,而鄉親們則在現代化浪潮中掙紮尋找著平衡點。那些被撕毀的協議、燃燒的竹簡、刺青的地圖,都在叩擊著這個時代最痛切的神經——當發展的車輪滾滾而來時,我們該如何守護那些讓民族得以生生不息的"地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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