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在墨色天穹炸開時，一塵的剪影被智能燈光切割成兩半。他揮舞的手臂像把鐮刀，正收割著村民們最後的淳樸。老槐樹下的陰影裏，趙二嬸攥著褪色的藍布頭巾，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智能灌溉？"她突然嗤笑出聲，驚飛了枝頭棲鴉，"去年旱災時，老李頭跪在田埂上哭，說智能係統把水都引到村長家的葡萄園了！"
    篝火劈啪炸響，火星濺上小趙新買的運動鞋。少年猛地縮腳，卻撞翻了王大爺的搪瓷缸。混著煙絲的茶水在黃土裏洇開，像極了村民們日漸模糊的底線。
    一塵的演講戛然而止。他轉身時，智能西裝的紐扣閃過一道冷光，仿佛某種警告。"二嬸，那是技術調試期的陣痛。"他的聲音帶著機械的精準，"就像嬰兒學步總會跌跤，我們不能因噎廢食。"
    "跌跤？"趙二嬸猛地站起，布滿老繭的手指戳向星空，"你阿爸當村長那會兒，帶著我們挖渠引水，十個指頭凍得跟胡蘿卜似的！現在倒好，年輕人對著屏幕種地，田埂上的露水都不沾了！"
    人群開始騷動。穿漢服的少女們交頭接耳，她們直播用的補光燈在夜幕下晃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星海。小趙偷偷瞥向手機，彈幕正瘋狂刷屏："傳統農業vs科技新農理想主義者的末路狂歡"。
    子夜時分，老槐樹的根係在地下發出細微的呻吟。七個黑影圍坐在枯井旁，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井壁上，宛如囚籠裏的困獸。
    "真要動那批文物？"退伍兵老陳壓低聲音，軍大衣領口露出半截猙獰的刀疤。
    王大爺磕了磕煙袋，火星在黑暗中明滅："後山漢墓群的位置，除了咱們這些老骨頭，就剩村長知道。"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智能體驗中心的地基一挖，什麽秘密都保不住。"
    趙二嬸摩挲著祖傳的銀鐲，鐲麵鏨刻的鸞鳳在暗處泛著青光："當年日本人挖寶，是拿全村老小的命填的坑。如今倒好，咱們要自己刨祖墳？"
    "你懂什麽！"小趙突然爆發，運動鞋碾碎了一片枯葉，"知道外麵怎麽笑話我們嗎？說茅山渦村是活著的博物館！智能時代還守著破陶罐，活該當貧困典型！"
    老陳猛地揪住少年衣領："你穿的耐克鞋，看的漫威電影，哪個不是燒錢燒出來的？現在倒嫌棄祖宗留下的東西了？"
    井底突然傳來詭異的回響，像是千年前的陶俑在歎息。眾人僵在原地，直到晨露浸透衣襟，才聽見王大爺沙啞的聲音："明早，都到祠堂跪香。"
    香案上的祖宗牌位蒙著薄灰，智能香爐卻吐出嫋嫋青煙。一塵踩著鋥亮的皮鞋踏入祠堂時，供桌上的電子蠟燭突然爆出刺目強光。
    "諸位叔伯，這是要逼宮？"他解開西裝扣子，露出裏麵繡著金色麥穗的襯衫，"別忘了，去年抗洪救災的錢，可是我從科技公司拉來的讚助。"
    趙二嬸捧著祖傳的鎏金香爐上前，青銅獸紋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村長，按族規，動祖墳要全族按血手印。"她忽然掀開香爐蓋，暗格中滾出七枚青銅印章，"您要的"集體決議"，我們都帶來了。"
    一塵瞳孔驟縮。那些印章本該沉睡在漢墓的殉葬坑裏，此刻卻泛著新鮮的銅鏽氣息。小趙突然衝上前，運動鞋在青磚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你們瘋了！這是倒賣文物！"
    "閉嘴！"老陳揪住少年後頸，"你爸在工地摔斷腿那年，是誰偷偷往你家送米？現在倒學會告密了？"
    祠堂梁柱突然發出呻吟，智能警報器突然尖叫起來。一塵趁機後退，皮鞋跟撞翻了功德箱，銅錢叮叮當當滾落滿地，像極了散落的棋子。
    暴雨傾盆的夜晚，智能體驗中心的探照燈劃破雨幕。挖掘機的履帶碾過祖墳時，小趙舉著手機直播："家人們，見證曆史的時刻！"
    突然，鏟鬥撞上硬物。鏡頭劇烈晃動中，斑駁的青銅鼎破土而出，鼎身刻著"茅山渦村全體族人共祭"。雨水衝刷下，鼎內浮出七枚帶血的指紋，與祠堂暗格裏的印章嚴絲合縫。
    一塵衝進雨幕時，看見趙二嬸正用衣袖擦拭鼎身。閃電照亮她臉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村長，你總說集體利益。可這鼎上的血指印，才是真正的"集體"啊。"
    老陳帶著退伍兵圍住挖掘機，軍大衣在風中獵獵作響："當年修水庫，我們豁出命攔洪峰。現在要毀祖墳，先從我們屍體上碾過去！"
    小趙突然跪在泥水裏，運動鞋陷進祖輩的骨殖中："媽，我收到留學通知書了……"他舉起被雨水泡發的錄取信，"可要是走了，這裏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三個月後，漢墓遺址改建的村史館開館。智能投影在青銅鼎上複原出古代祭祀場景，vr眼鏡裏，先民們正跳著儺戲祈雨。
    一塵站在全息投影的麥田裏，西裝換成了粗布衫。他撫摸著虛擬的麥穗，忽然對身後的小趙說："記得你爸教我的那句詩嗎？"遍地英雄下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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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調試著智能導覽係統，漢服少女們的直播鏡頭正對著鼎身上的血指印。"現在彈幕都在刷"賽博朋克版鄉土中國"。"他忽然笑了，"媽，你說咱們村現在算智能化，還是算複古？"
    趙二嬸在非遺工坊裏繡著鸞鳳圖，銀鐲與智能縫紉機共鳴出奇異的節奏。她頭也不抬地說："你阿公當年說，真正的文明是讓死人活過來，讓活人別死透。"
    篝火再次燃起時，村民們跳起了改良版的儺舞。智能燈光隨著鼓點變幻，照見老陳軍大衣上的補丁，照見小趙運動鞋邊的泥點，也照見一塵西裝內袋裏泛黃的族譜。
    夜空中的無人機組成巨大的鸞鳳，與老槐樹的枯枝重疊成詭麗的圖騰。王大爺的煙袋鍋在暗處明滅，吐出的煙圈裹著兩千年的月光，飄向漢墓群的方向。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村史館的青銅鼎突然發出嗡鳴。七枚血指紋在晨光中漸漸透明，最終化作七粒麥種，落進新翻的泥土裏。
    智能灌溉係統自動開啟，水霧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虹霓。村民們站在田埂上，看著這奇景，忽然想起老輩人說的讖語：當血鏽化作春雨，便是新生之時。
    小趙的留學申請最終沒遞出去。此刻他正蹲在田頭，用古法測量墒情，運動鞋沾滿新泥。一塵的智能手機突然響起，是風險投資商詢問元宇宙農業的事。
    "您聽過數字孿生技術嗎？"村長望著晨曦中的麥苗，忽然笑出聲來，"我們村啊，正在給兩千年的老靈魂，打造一具鋼鐵身軀呢。"
    篝火餘燼處，趙二嬸悄悄埋下祖傳的銀鐲。當智能探測儀掃過這片土地時，金屬探測器發出急促的蜂鳴——就像兩千年前，祖先們將銅鼎埋進墳塋時，聽見的黃土吞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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