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茶山烽火映, 獵戶挽弓張。 銅鏡幽魄在, 銀錠血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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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將熄未熄的殘紅在天際掙紮,村口老槐樹的影子被拉得扭曲如鬼魅。三十八盞大紅燈籠在晚風中搖晃,將慶功宴的殘羹冷炙映得血色斑駁。當青年村官陳默攥著電報的手指節發白時,沒人注意到他襯衫第三顆紐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銀光——那是三天前他偷偷抵押祖宅換來的抵押憑證。
"鄉親們!"沙啞的嗓音劃破黏稠的夜色,陳默突然劇烈咳嗽,喉嚨裏泛起的血腥氣被他生生咽下。三天前在鎮政府門口跪求三小時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此刻卻要強撐著扮演凱旋的將軍。
人群騷動如沸水。老篾匠王阿公的煙鬥"當啷"墜地,火星在青石板上濺出幾點寒星:"重點扶持?當年說修水利款,結果讓鎮長的表弟包了工程,現在老渡口還塌著半邊!"
"王伯!"陳默跨前半步,電報紙在掌心簌簌作響,"這次是省裏直管!要建生態農業示範園,還要申報非遺旅遊村!"他的聲音突然拔高,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夜梟,"想想阿強拍的那些照片,城裏人刷著抖音看咱們村,那流量……"
"流量能當飯吃?"人群中炸開冷笑。穿碎花布衫的寡婦春桃抱著啼哭的嬰孩擠到前排,發間野菊花被夜露浸得蔫頭耷腦,"去年說要搞農家樂,我家男人砍了三畝竹林改種草莓,結果遊客沒來,蝗蟲倒先來了!"
陳默的喉結滾動著,突然扯開襯衫領口,露出鎖骨處潰爛的傷口:"這是三天前在鎮政府門口跪的!他們說隻要我肯簽這個……"他從內袋摸出泛黃的合同,月光下"土地流轉協議"五個字刺得眾人瞳孔驟縮。
人群突然安靜。老槐樹後傳來拐杖杵地的悶響,八旬老太顫巍巍捧著個粗陶罐:"後生,喝口山泉水壓壓火。"陳默剛要推辭,卻見罐底沉著幾枚銅錢,鏽跡斑斑的"康熙通寶"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太婆,您這是……"
"當年鬼子進村,你曾祖父就是喝這罐水撐了七天。"老人渾濁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要動祖墳山的茶樹,先從老身屍體上踏過去!"
雞鳴第三遍時,陳默在祠堂祖宗牌位前長跪不起。供桌上擺著兩樣物什:鎮政府送來的"鄉村振興先鋒"錦旗,和太婆連夜送來的族譜殘頁。泛黃的宣紙上,乾隆年間的墨跡洇開血色:茅山渦陳氏,永守茶山,違者沉塘。
"默小子!"粗糲的嗓音炸響,獵戶周鐵柱扛著獵槍撞開祠堂大門,槍管上還沾著晨露,"村西頭來了三輛越野車,掛著省城牌照!"
陳默踉蹌起身,膝蓋在青磚上拖出兩道血痕。村口處,西裝革履的開發商正用激光筆在規劃圖上指點江山,鮮紅的"文旅小鎮"字樣刺得他眼眶生疼。
"陳主任,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推了推鏡框,"隻要同意土地集中流轉,每戶能拿二十萬補償款。"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你母親在縣醫院……"
陳默的後槽牙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三天前他跪在鎮長辦公室外,聽見裏麵傳來這樣的對話:"那小子要是不識相,就讓他媽從icu搬出來……"
"周大哥!"他突然轉身抓住獵戶的槍管,"把村裏的老獵槍都找來!就說……就說發現有野豬糟蹋茶園!"
鐵柱的瞳孔驟然收縮。十年前他父親為護茶山,被開發商雇的混混打斷腿,至今陰雨天還疼得直哼哼。此刻獵槍在他掌中發出愉悅的嗡鳴,槍托上暗紅的紋路,是祖輩用野豬血浸染的護符。
當第一聲槍響撕裂晨霧時,陳默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怪夢。夢裏他變成祖傳銅鏡中的鬼麵,看著曆代族人將背叛者釘在茶山石壁上。此刻開發商的慘叫聲與夢境重疊,他忽然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界限。
暴雨在第七天黃昏傾盆而下。祠堂天井積起半尺深的水,倒映著屋簷下搖晃的燈籠。陳默蜷縮在祖宗牌位後的暗格,懷裏抱著個雕花木匣——那是太婆今早塞給他的,說裏麵裝著茅山渦的"魂"。
"默小子,開開門!"春桃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周大哥帶著人往茶山去了,說要在石壁上刻什麽……什麽旅遊標識!"
陳默猛地撞開暗格,木匣"啪"地摔在地上。泛黃的契書、褪色的銀錠、還有半截斷裂的煙杆滾落滿地。他突然抓起那截煙杆——是祖父臨終前攥著的,據說能驅邪鎮宅。
茶山上,周鐵柱的獵槍正對著石壁上的摩崖石刻。那是明代茶農刻的《采茶歌》,此刻卻被紅色油漆刷著巨大的"拆"字。
"住手!"陳默的嘶吼被暴雨吞沒。春桃突然從背後撲來,發間野菊花混著泥水糊了他滿臉:"他們要動太公墳!說影響風水……"
話音未落,山腳下傳來挖掘機轟鳴。陳默踉蹌著往山下衝,卻見太婆正跪在泥濘中,枯槁的雙手死死扒著新翻的墳土。她頭頂的銀簪不知去向,花白頭發沾滿草屑,活像被拔了毛的老母雞。
"太婆!"陳默剛要攙扶,卻被老人枯枝般的手抓住腕子。太婆渾濁的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壓低聲音道:"匣子裏的煙杆,含在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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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愣怔的瞬間,太婆突然暴起,一頭撞向施工隊長。七十歲的老人如獵豹般敏捷,將對方撞得踉蹌著滾下山坡。人群驚呼聲中,她轉身對陳默咧嘴一笑,缺牙的嘴裏赫然含著半截煙杆——正是匣中那支!
"守山咒!"春桃突然尖叫,"太婆用了禁術!"
暴雨中的老人突然挺直脊梁,灰白頭發無風自動。她舉起煙杆指向烏雲密布的天空,用陳默從未聽過的古調唱道:"茅山有靈兮,渦水為證;茶魂不滅兮,子孫永承……"
驚雷炸響的刹那,所有人的動作突然凝滯。陳默看見太婆的身影在閃電中變得透明,而她腳下的墳土裏,無數茶樹嫩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根須如血管般刺破水泥地基,將挖掘機頂得轟然傾覆。
三個月後,當省城記者扛著攝像機進村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們瞠目結舌。茶山上,千年古茶樹與新栽的櫻花樹交錯生長,樹根間嵌著鐫刻《茶經》的石碑。村口老槐樹下,八十歲的太婆正在教孩童唱古謠,她發間別著朵永不凋謝的野菊花,據說是用茶花汁液染就。
"陳主任,聽說您當初差點簽了土地流轉協議?"記者將話筒遞到陳默麵前。
青年村官撫摸著鎖骨處的傷疤,那裏紋著片茶葉形狀的刺青:"是簽了。"在眾人驚呼中,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結痂的"拆"字疤痕,"用血簽的。"
鏡頭轉向祠堂,供桌上擺著新立的牌位:茅山渦護山英魂周鐵柱之位。牌位前,那支斷裂的煙杆被黃金修補,煙嘴處鑲著顆翡翠,在香火中泛著幽光。
春桃抱著嬰孩走過鏡頭,孩子脖子上掛著個銀鎖,正麵刻著"茶魂",背麵卻是二維碼。掃碼後彈出的h5頁麵,是村民用方言錄製的茶山傳說。
當記者問及未來規劃時,陳默突然笑了。他指向正在重建的老石橋,橋墩處嵌著塊銅板,鐫刻著所有村民的指紋:"我們不賣地,我們賣故事。每個遊客離開時,都會帶走一片茶葉,葉片裏封印著茅山渦的月光。"
夜幕降臨時,太婆悄悄將陳默叫到祠堂。暗格裏,那個雕花木匣已經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本線裝書,封皮用金線繡著《茅山渦風物誌》。
"默小子,"老人枯槁的手指劃過書頁,"你祖父臨終前說,這書要等村裏出現第三個用血守山的人才能打開。"她突然詭譎一笑,"你猜,前兩個是誰?"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書頁間飄落半截銀錠,正是匣中失蹤的那半。銀錠背麵,赫然刻著乾隆年間的官印,而旁邊,是太婆用茶花汁液寫就的蠅頭小楷:以血養山,以魂守村,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祠堂外,春桃抱著孩子走過月光下的茶山。嬰孩突然咯咯直笑,小手抓住母親發間的野菊花。誰也沒看見,花瓣上沾著的不是晨露,而是陳默跪祠堂時滴落的血珠,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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