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淮這次外派公幹的淮海936廠，是兩年前華東局在大別山內建的一個三線機床廠。
    經過一年半的緊張施工，這個月廠房車間等主體工程終於完工，機器設備就緊鑼密鼓地入皖搬遷。
    結果在生產線的安裝調試過程中出了故障，派了好幾撥維修人員過去都沒能解決問題。
    於是，機床廠隻能向上麵求助，華東局找到了工業部，工業部則轉頭給底下各個廠發通知，看哪個廠能幫忙解決問題。
    正巧之前宋燕淮在棉紡廠修過一回進口生產線設備，還給人家維修工上過技術培訓課，這個任務自然就被胡廠長給接了。
    沒想到才去了皖西，宋燕淮就給圓音打電話，說找到她祖母了。
    這讓圓音如何不驚訝錯愕？
    “人在哪裏？你見到真人了還是聽別人說的消息？確定是她嗎？”
    圓音激動地接連發問。
    宋燕淮也知道圓音很急切，便解釋道：
    “我來了廠裏後，晚上廠裏幾位領導請吃飯，宣傳科的葉科長，大概二十七八歲年紀，跟你祖母年輕時的那張照片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剛開始還怕搞錯了，等到跟這位葉科長打聽了她母親的情況之後，基本上確定她母親應該就是你祖母了！
    “葉科長家在蘇城一帶，她母親名叫胥三娘，但老太太的老家是哪裏的，這位葉科長也說不太清楚。
    “隻知道三十年前，蘇城遭到鬼子進犯，她母親不小心被轟炸的炮彈碎片擊中。
    “命懸一線之際，是身為郎中的她父親冒著危險將人偷偷背回家救治，這才讓她母親僥幸撿回來一條命。
    “不過老太太不僅廢掉了一條胳膊，還由於頭部受重擊失去了記憶，說不清自己家住在哪兒，也不曉得親人在何方，隻大概記得她姓胥，在加排行老三。
    “那時候蘇城已經淪陷，出去就有可能會被鬼子屠殺，葉父隻好把這位女同誌留下來照料，一來二去，兩人慢慢地就培養出了感情。”
    一聽到“胥三娘”這個名字，圓音心下不由得一頓，知道為什麽宋燕淮這麽篤定這個葉科長的母親是她的祖母了。
    “胥”這個姓氏不怎麽常見，但她曾祖母正巧就姓“胥”。
    這也是為什麽當年她爺爺謝守卿同誌去忽悠宋孟於三家捐款的時候，取的化名會叫“胥振東”了。
    再加上她祖母在娘家正好排行老三，奉天那邊的村裏人都是稱呼她陳三娘。
    種種巧合加在一塊兒，指向性就十分明顯了。
    這位葉科長的母親，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從奉天假死脫身的陳香秀無疑。
    老太太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假裝的暫時不清楚，但她當年肯定是怕被謝守承追殺，這才改名換姓，變為胥三娘躲到了蘇城。
    得到宋燕淮的這個消息後，圓音頓時就坐不住了，想要盡快確定這位老太太到底是不是她的祖母。
    白老太太已經離開，圓音能求助的，就隻剩下秦首長了。
    於是她趕緊去了秦家，把這個消息告知給秦連川。
    這老頭果然也很是激動，當即就表示願意陪圓音去蘇城走一趟，吩咐警衛員去幫忙辦理了出行的一切手續。
    等圓音去單位請好了假，兩人隔天一大早就心急火燎地坐上了前往蘇城的火車。
    宋燕淮那邊則單獨和葉靜講述了謝家的大致情況。
    葉靜聽說她母親可能還有個十八九歲的親孫女之後，自然也是一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趕緊打電話回去確認這事兒的真實性。
    等到電話接通後，葉母果然是稀裏糊塗，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兒。
    但葉父在沉默了一陣後，卻忽然開口了，告知給女兒一個他隱瞞了近三十年的秘密：
    “當年你母親在蘇城繡坊裏當繡娘，來咱家藥鋪買過幾回藥。
    “所以後來看到她被流彈擊中，我才將她帶回了家。
    “當時她身上藏著一個懷表，懷表裏麵有一張照片，是她和一個男人的合照。
    “後來她蘇醒之後失憶，那個懷表就被我藏起來了。
    “你母親嫁給我之前，確實生育過孩子。”
    葉靜當場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沒能說出話來。
    父親這番話雖然語焉不詳，但葉靜有腦子，當然聽得出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來，當年她父親會冒險救人，不是純粹出於見義勇為，而是早就對她母親抱有企圖；
    後麵在她母親蘇醒失憶後，她父親故意把懷表藏起來，就是為了不讓她母親離開。
    甚至葉靜猜測，在這個照料的過程中，她父親可能還刻意進行了誤導，讓她母親誤以為她父親就是自己的愛人伴侶，這才傻乎乎嫁給了他。
    知道真相的葉靜，一時間心情極為複雜。
    在她的印象裏，幾十年來她的父母一直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他們的婚姻，正是她所向往的模樣。
    可萬萬沒想到，在這份伉儷情深的背後，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段難以啟齒的卑劣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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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怎麽能這樣呢？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兒？這對媽來說不公平！您既然知道她有過孩子，怎麽還能為了你的一己之私，枉顧她的意願？”
    葉靜急切質問道。
    她一直覺得她的父親知禮明德，宅心仁厚，也一直視她的父親為驕傲。
    可現在，在她心目中完美高大的父親形象，頃刻間碎裂成了一地碎渣。
    本來身為女兒，她是沒有資格去批判自己父親的這個做法的。
    畢竟如果沒有她父母的這段婚姻，就不會有她的存在。
    但身為女性，她對她父親的這個騙婚行為不能認同，為她的母親感到心酸和委屈。
    沒有哪個女人願意生活在欺騙和謊言裏，更沒有哪個女人，能接受自己身邊深愛的人忽然有一天被其他人冒充和取代。
    哪怕她父親救了她母親的命，也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來索取回報。
    “那邊的孫女已經找來了，我會帶著人回來，到時候告訴媽真相。
    “您做好心理準備吧！如果到時候媽知道了當年的那些事，想要離開蘇城跟她的孫女去生活，我希望您能尊重她的選擇！”
    電話那端又是好一陣沉默。
    但葉靜能聽到她父親急促的呼吸聲。
    葉靜沒再多說一句話，隻是緩緩將電話筒放下。
    她的心情也同樣沉重和難過，但事已至此，她不能再做那個阻止她母親與親人分離的惡人，不然那跟她父親當年的行徑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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