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看電影耽誤了時間，等把曾春芳送回二輕局家屬院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鬱廣智多少有些忐忑，生怕曾局長會生氣。
    沒想到這局長笑得滿臉和氣，不僅一個勁兒給他道謝，還拎起桌子上事先準備好的好些禮品盒塞進他懷裏，甚至在他離開的時候，又執意要親自把他送到家屬院大門口。
    這超出意外的熱情態度，把鬱廣智給整得特別不好意思。
    臨走了，曾局長還問他：
    “我家春芳沒給賢侄你添麻煩吧？”
    鬱廣智連連擺手，笑道：“沒有沒有，她其實挺聰明的，有什麽事兒隻要和她說一遍她就能明白，完全沒有溝通障礙。
    “而且今天她還跟大家夥兒一塊兒包了餃子，動手能力也挺強的，和大家相處得挺愉快的。”
    這絕不是客套話，而是事實確實如此。
    鬱廣智在農村也見過好些心智不全的傻子，不僅無法溝通，生活也不能自理。
    如果不被家裏人看著，一不留神就會光著身子在村裏到處亂跑，去騷擾村裏的那些小媳婦兒或者追著小孩子暴打，總之可怕得很。
    但曾春芳完全改變了他對憨傻兒的刻板印象。
    這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會騙人耍賴，還懂得示弱，哪怕心智隻有七八歲，但那股狡黠機靈的勁兒卻是藏都藏不住。
    若非幼年時燒壞了腦子，就憑這姑娘聰慧靈秀的個性，絕對能在她感興趣的領域大有一番作為。
    這麽一想，鬱廣智心下不免生出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憐惜和惆悵滋味兒。
    在電影院那一個多小時的放映時間裏，曾春芳一改之前咋咋呼呼的個性，從電影一開場就立刻被大屏幕上的畫麵所吸引，連愛吃的蠶豆都顧不上了，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看得特別著迷。
    在出了電影院後，這姑娘更是一路上興奮不已，就電影裏的畫麵和內容喋喋不休地講了很多她的看法。
    講到興致勃勃之際，她直接從自己那挎包裏掏出紙筆來，坐在車鬥裏打著手電筒就開始畫畫。
    很快她就畫了一幅身著披風手舞金箍棒的孫悟空，並且撕下來要送給鬱廣智。
    那畫上的人物活靈活現，竟然跟電影裏那個威風凜凜的孫大聖別無二致，差點沒讓鬱廣智驚掉下巴。
    正是因著這個發現，鬱廣智本來都踩著小三輪要離開了，到底還是沒忍住又叫住了那位曾局長：
    “曾叔！令愛很喜歡看連環畫，而且在畫畫上也十分有天賦，這一點我不知道您清不清楚？”
    曾振華愣了愣。
    鬱廣智把曾春芳給他的那幅孫悟空掏了出來，展開給曾振華看：
    “晚上我們去看了《大鬧天宮》的動畫電影，您閨女特別喜歡，還在回來的路上給我畫了這個。
    “沒專門學過都能畫這麽好，我真心覺得您可以考慮去請個老師來教她繪畫。
    “我沒接觸過這個行業，也說不出都有哪些繪畫名家，但是我就知道一個，宋燕淮的母親就是學美術出身，如今在雜誌社從事插畫編輯。
    “所以說明這個行業應該還是很有發展前景的。
    “兩位總有老去的那一天，但您女兒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麽拘在家中，白白耽誤了她的時間和天賦，那太可惜了。”
    鬱廣智真心實意地給出了他的建議。
    說實話，他一個農村出身，沒什麽見識的小年輕，也說不出更多更深刻的大道理了。
    但有一點他卻是再清楚明白不過。
    人這一輩子靠誰都不如靠自己，隻要在這人世間能學到一門吃飯的真本事，就永遠不用擔心會餓死。
    這就是他進城之後最核心的目標，也是為什麽在發現宋燕淮擅長機械維修和組裝後，他會想盡辦法來和此人交好，並且費盡心機和宋燕淮談條件，希望宋燕淮帶他玩。
    他想自力更生，更想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
    也是以，站在他的角度來看，他覺得曾振華夫妻倆溺愛孩子沒錯，但更應該做的，是教給孩子真正的謀生手段。
    不然等曾振華夫妻倆老了，或者是萬一出了什麽意外走了，曾春芳就隻能受製於人，任人擺弄了。
    曾振華身形一震，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麵前這個小夥子，好半晌沒有說話。
    鬱廣智笑了笑，撓著頭不大好意思道：
    “當然了，這就隻是我的一點淺薄見解，要是說得不合時宜，希望您別往心裏去。”
    說著，他就衝著曾局長擺了擺手，騎著小三輪徑直離開了。
    曾局長站在原地，眼眶微微泛紅，一直默默注視著這小夥子瞪著小三輪在昏暗的胡同裏一點點慢慢走遠，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小子的背影，也再聽不到蹬小三輪的聲音，這才緩緩地往回走。
    “老曾，剛剛那小夥子是誰啊，還勞駕你這局長親自送出門？我看他晚上載著你家小芳回來的，該不會是你家未來女婿吧？”
    路過門崗處，那看大門的值班員蔡大媽馬上好奇地探出頭來，八卦地打聽情況。
    曾局長出來送鬱廣智，本來就是故意想要讓周圍的鄰居看見。
    他要把家屬院的這些鄰居的注意力，從他家春芳今天失蹤一事，引到他家找了女婿的這個大新聞上去了。
    畢竟，今天曾春芳不見了後，滿大院的人都驚動了，他甚至還為此動用了二輕局的不少同事幫忙找人，這周圍方圓十裏的街坊鄰居們，估計都知道他閨女丟了。
    哪怕沒人敢到曾振華麵前來嚼舌根，曾振華也很清楚，這些鄰居們背地裏肯定說什麽的都有。
    為了打消這些鄰居們的懷疑和猜測，他不僅要將女兒被歹徒猥褻這事兒死死瞞著，而且還得讓鄰居們知道，所謂的失蹤，不過是他們夫妻倆不清楚情況，鬧出來的一個“烏龍”。
    所以這會兒蔡大媽這一問，曾振華故意擺擺手，不太滿意地道：
    “什麽未來女婿啊，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小子做事毛毛躁躁的，以為我閨女跟我們兩口子交待清楚了，就一大早帶著我閨女跟幾個朋友去郊外春遊踏青去了。
    “結果倒好，害得我跟孩子她娘以為姑娘被人販子拐走了，差點沒被嚇掉半條命！
    “要不是看他照顧我閨女還算細致貼心，我早就把這小子打得滿地找牙了！”
    嘴上好像十分嫌棄，但他眼睛裏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蔡大媽看到曾振華那模樣，哪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曾局長分明是對這個未來準女婿滿意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