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傳來一聲男人的答應聲，然後就是腳步聲。
    不一會，張明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穿著深灰色中山裝，外麵隨意披了件呢子大衣，鬢角微霜但精神矍鑠。
    看到門外的張霖，他銳利的眼睛瞬間亮起，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你？你就是大哥家老三，張霖？”
    “二叔，我是張霖。”
    張明德一把將張霖拉進溫暖的屋內，聲音洪亮地朝裏屋喊道“雲舒！快出來！看看誰來了！京城大哥家的老三！”
    屋裏暖氣很足，白灰牆刷得幹淨，水泥地也拖得鋥亮。
    靠牆擺著款式新穎的實木五鬥櫥和方桌，桌上是嶄新的暖水瓶和帶蓋的搪瓷茶杯。
    牆中央掛著大幅領袖像，旁邊還貼著幾張獎狀。
    最裏麵是寬大的火炕，鋪著厚實的毛毯和嶄新的被褥。
    一位氣質溫婉、穿著合體藍呢子外套的中年婦女聞聲從裏屋出來，看到張霖，臉上立刻綻開親切的笑容“哎呀！小霖，快坐。從你二叔知道你要來，就一天問好幾遍。這終於把你等到了。”
    她聲音柔和，帶著草原這邊的口音。
    開門的小姑娘躲在張明德的後邊，探著腦袋好奇的看向張霖。
    一個虎頭虎腦約莫九歲的小男孩好奇地從裏屋探出頭來，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這位陌生的人。
    “二叔，二嬸！”
    張霖笑著把手裏沉甸甸的大包裹放在擦得光亮的方桌上，“我爺爺還有我爸我媽讓我給你們捎的，一些四九城的點心、煙酒。還從老家那邊弄了些紅棗和核桃。”
    “唉！”
    張明德看著桌上這些在草原上稀罕的京城特產和名酒名煙，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雲舒連忙拿起暖水瓶給張霖倒水，“快坐下歇歇，喝口熱的。老張，快把孩子們叫過來認認三哥！”
    張明德笑著招手“雲雲，露露，過來！這是你們京城大伯家的三哥，張霖！快叫人！”
    “三哥好！”張雲聲音響亮。
    張露又躲到了媽媽身後，小聲地跟著喊“三哥好。剛才是我給三哥開的門。”
    “哎！謝謝露露！雲雲，露露，都長這麽大了！”
    張霖笑著應道，摸了摸張雲的頭，又從懷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大包大白兔奶糖。
    “來，吃糖。”
    兩個孩子眼睛立刻亮了，歡呼著接過去。
    “哎呀，小霖，你怎麽給他們這麽多糖啊，太破費了。”
    雲舒的家庭也相當不錯，知道大白兔的難得。
    “這算什麽破費，這是我給弟弟妹妹的禮物。”
    張雲已經迫不及待的拿出一塊糖塞進了嘴裏，張露則是拿著糖看了看媽媽，直到媽媽點頭才小心翼翼的打開糖紙。
    張明德讓張霖在舒適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對麵，關切地問“快說說，家裏都好嗎？老爺子身體硬朗吧？大哥大嫂呢？聽說你大哥在部隊，你二哥在郵局？”
    張霖喝了口熱茶，一一回答“爺爺身體不錯，已經休養好了，現在又回去工作了。我爸現在調到市裏了，負責政法相關的工作，我媽在市婦聯。大哥在部隊，前年結的婚，我大嫂是他在部隊認識的護士。二哥在市郵局，現在是發行科的科長，二嫂也在郵局工作，兩口子挺好的。我二哥家的小子張家正，皮得很。我也結婚了，媳婦叫楊雪，在我們廠保衛處管後勤，有個兒子叫張家輝，快兩歲了。”
    “好！好！都成家立業了！大哥都當爺爺了！”張明德開懷大笑，顯得十分欣慰，“楊雪在保衛處後勤科？挺好！你們這都在一個係統。家輝，這名兒起得大氣！”
    雲舒也笑著點頭“真好！小霖，你媳婦是本地人？”
    “不是，她家以前是西海的。當初那邊鬧事的時候，我老丈人跑了，投奔了咱們的隊伍。後來在四九城派出所區局裏。”張霖答道。
    張雲含著糖，含糊不清地問“三哥，四九城有草原大嗎？有馬騎嗎？”
    張露也仰著小臉好奇地看著。
    張霖笑了“四九城很大，但沒有草原那麽遼闊。城裏不騎馬，騎自行車。”
    他簡單描述了一下天安門、故宮的景象，聽得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連張雲也忘了嘴裏的糖。
    張霖看著二叔保養得宜但難掩歲月痕跡的臉，放下茶杯，語氣認真了些“二叔，爺爺他……很想你。我臨走前，他老人家特意把我叫去，說‘明德這一走，快十年沒見著了。電話裏總說忙，抽不開身。’爸也讓我跟你說，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爺爺年紀大了，他……盼著你能回去看看。”
    屋裏的氣氛安靜了一瞬。
    張明德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桌麵。
    他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投向遙遠的京城。
    過了片刻，他才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沉下來，帶著深深的歉意和無奈“老爺子……身體沒大毛病就好。我……我這邊，現在，堡鋼是國家的重中之重，市裏也是百業待興，千頭萬緒，實在……是分身乏術啊。等……等堡鋼一號高爐順順利利點上了火，生產穩定了，市裏這攤子也捋順了，我一定……一定爭取回去一趟！你回去跟老爺子說，我……我好著呢！讓他別惦記！讓大哥大嫂也別惦記！”
    他說得很慢，字斟句酌，那句“一定爭取回去一趟”，說得異常清晰和鄭重，仿佛是對父親的一個承諾。
    “哈哈，”張霖突然笑了起來，屋裏的人都詫異的看著他，“二叔，我這次來就是送相關配件的。這一號爐點火估計要不了多久。”
    張明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而且啊，我雲爺爺不是也在四九城呢。要不，您看這樣，年前您帶著我嬸和弟弟妹妹去一趟四九城，今年在四九城過個年？”
    張明德手指還是不斷的摩挲，似乎在思考著可行性。
    二嬸雲舒推了推他的肩膀，“就按照小霖說的辦吧。到時候你在你們單位協調一下，擠出半個月來。”
    弟弟妹妹也來助攻“爸，爸，我要去四九城。我，我想看天安門。”
    二叔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行，那我就提前準備一下。咱們今年，就去四九城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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