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師徒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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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青按薑遠的吩咐安排去了,薑遠坐在涼亭中,手中的熱枸杞茶已然涼透,喝進嘴裏略帶了一點酸澀。
    “呼…”
    薑遠輕歎了一口濁氣,心裏的滋味難明。
    不知道是該怪趙欣,還是該替她惋惜。
    他早就有想到過,一個女子太有才華會滋出野心來,這種野心終究會害了她。
    日漸西斜,涼亭中的枸杞茶已撤了下去,擺上了幾個小菜。
    外出視察的龍川白回府後,過來請了個安,匯報一下災後重建的進程。
    龍川白這人挺有眼力勁,見薑遠的兩位夫人在座,稟了一些賑災之事,又閑聊了幾句,便一頭紮進了書房。
    “夫君,您說龍川白到底有沒有聽說那些謠言?”
    上官沅芷看著不遠處的書房,輕聲問道。
    薑遠笑了笑:“肯定是聽說過的。”
    上官沅芷眉頭一皺:“那他為何從不提這事?”
    “龍川白是個聰明人,這種事他不會摻和,也不敢摻和。
    不過他心裏應該也是焦慮的,剛上任就碰上這種事,卻誰也得罪不起,他能怎麽辦?
    表麵上隻能裝聾,暗地裏肯定會將這事上奏的。”
    上官沅芷從書房方向收回目光,給薑遠夾了些菜 :
    “夫君也別想那麽多,吃了飯早點歇息吧。”
    薑遠點了點頭,也不再去想趙欣之事,既然應對之法已定下,雖然心中惋惜,但底線不能變。
    時間流逝,轉眼又是三日。
    這幾日薑遠已無什麽事可做,與妻妾卿卿我我過得很是溫馨,右腿上的傷也已完全恢複,行動再無不便之處。
    薑遠是安寧了,但淮州府各縣的百姓卻是議論紛紛,抱怨謾罵者到處都是。
    隻因花百胡派出了快馬,將無田可分的告示貼滿各縣。
    告示就貼在縣衙外的布告欄裏,布告上還加了欽差大印,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百姓們抱怨漫罵不休,倒不是罵薑遠,而是罵傳出分田謠言的人,害得他們白高興一場。
    但誰也不清楚,那分田的謠言到底最開始從哪傳出來的。
    與此同時,各縣重建的河堤處,一些刻有古字的石碑被修堤的民夫挖了出來。
    又有人在漁夫的手中買到金黃色的鯉魚,從魚腹中取出了同樣寫有古字的絹布。
    不論是河堤下挖出石碑,還是魚腹中取出布條,在普通百姓看來,這都是透著古怪的異事。
    如果隻是挖出一塊石碑也便罷了,淮州七個縣皆挖了出來,這事想不造成轟動都不行。
    有那學問高深的老學究趴在石板上一陣解讀,將石碑上的古字認了出來。
    “天授皇權,臣薑奉旨,雙非仙神!”
    一群老學究一字一字的念了出來,神情極為激動。
    “到底是什麽意思?您老學問高深,給說說唄。”圍觀的百姓們大多不懂其意,圍著那些老學究討問。
    老學究們齊齊朝北拱了拱手:
    “如若理解不差的話,這石碑上的讖言之意,應是說豐邑侯與瑞雲縣主皆是凡臣。
    是受了當今天子的旨意來淮州賑災,他們並非什麽神仙下凡。”
    又有一個老學究深入解釋:“如今有人將豐邑侯與瑞雲縣主神化,上天是在糾錯。
    所以讖言現世,告知世人,咱們要感謝的是朝廷,是陛下。
    當然,豐邑侯與瑞雲縣主的功績也不容埋沒,但咱們受的終究還是皇恩。”
    這些老學究大多都是有學問,且有些德望之人,他們都這般說了,遠比那不明來源的謠言更讓人信服。
    且那些魚腹絹書上,寫的也是這十二個字,若非天之奉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我就說嘛,欽差大人與瑞雲縣主,我都見過的,怎麽看都是凡人,怎麽就傳成神仙下凡了。”
    一些事後諸葛的人大搖其頭,言稱自己早就看穿了一切,隻是沒人信他罷了。
    這種馬後炮當即被人拆穿:“嘁!你們早看出來了?你家裏不也擺了豐邑侯與瑞雲縣主的長生牌位麽!現在來裝先知!”
    這些人立即反駁:“咱這不是看著你們都這麽幹,我等若不這般,豈不顯得不合群?”
    但也並非所有百姓都隨風搖擺,也有人說:
    “豐邑侯與瑞雲縣主雖非神仙,是朝廷派來的凡臣,但他們來淮州是真心救過咱的,咱也不能忘恩負義。”
    “就是,我家裏供的長生牌位不會撤,供一供又何妨?”
    大多普通百姓其實都是這種心理,薑遠與趙欣確實為淮州百姓做了許多。
    哪怕他們不是神仙也沒關係,這個好還是要記的。
    話是這麽說,但路旁的神廟祠,卻是被各縣官府拆了個幹淨,也沒有人會阻撓了。
    雖然淮州府的許多百姓家中卻仍然有供奉,但也隻是出於純粹的感恩,已是起不了大風浪了。
    這些事傳到薑遠的耳朵裏,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禁又訝然失笑,對杜青道:
    “杜兄,你哪找的刻碑匠,幸好還有許多人識得古字,否則就白忙活了。”
    杜青哈哈笑道:“為兄覺得字越古越神秘嘛,否則何以體現是上天的奉告。
    為兄也不是莽夫,那些東西說是石碑,實則都是些重不過二十斤的石板。
    我不僅讓人刻了古文,現用的文字也刻了十幾塊,一種不行換一種就是。”
    薑遠驚訝的看著杜青:“堂堂大俠,也學會耍心眼了。”
    杜青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不是跟你學的麽。”
    正聊著,獨臂老李匆匆來報:“東家,瑞雲縣主來了。”
    “將她請到客房。”
    薑遠笑臉一收,歎了口氣,又吩咐道:“兩位夫人去軍中了,若是她們回來,讓她們稍安,不要衝去客房問罪。”
    薑遠實是有些擔心的,若是上官沅芷與黎秋梧得知趙欣來了,怕不是要揍她一頓。
    特別是黎秋梧,發起怒來,薑遠都得讓著她。
    杜青道:“薑兄弟,將瑞雲縣主請到後宅花園來吧,為兄在遠處盯著,有些事不得不防。”
    “也好。”
    薑遠一愣,隨即醒悟過來,趙欣畢竟是親王之女,若是她又使計以自己的清白為代價,估計薑遠得變成第二個薛仁貴。
    “將瑞雲縣主請來後花園。”薑遠又對獨臂老李揮了揮手。
    杜青一個縱身上了房頂,尋了個不起眼,又能將整個後花園盡收眼底的角落坐了下來。
    不多時趙欣盈盈而來,走路的風姿依然和風擺柳,隻不過常帶笑意的俏臉,此時盡皆是委屈與苦楚。
    “先生。”
    趙欣走至近前,見得薑遠背著身,正看著一株月季怔怔出神,輕喚了一聲後,盈盈行禮。
    薑遠依舊看著那株月季:“你看這月季,長在這園中,受天地雨露陽光恩澤,若無意外,它可以一直開下去。
    但這月季卻想變成樹,將整個宅院遮擋,你覺得可能麽?”
    趙欣聞言一凜,美目灼灼的看著薑遠的後背,低聲卻又堅定:
    “月季或成不了樹,但它的身邊若有大樹,它的花未嚐不能開滿整個庭院。
    花若遍庭院,豈不是人間美景?”
    薑遠轉過身來,臉上的寒霜密布,緊盯著趙欣:“所以,你把為師當成那棵樹,讓你伸展枝杈?
    你可知,就算你將花開滿庭院,終究不過是一時燦爛,風一吹就會將你連根拔起!
    到時屋倒牆塌,滿院的花草盡皆被你壓死!你想要這種結果?”
    趙欣絲毫不回避薑遠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先生以往講農桑課之時,說過一法,樹與樹之間是可以相互嫁接的,結出的果子會更好。
    月季與大樹嫁接有何不可?
    月季從未想過獨占庭院,隻是想讓月季與大樹的果實在這庭院發芽,而後庇佑整個庭院,庭院中的花草隻會感謝它們!
    風再大,月季有枝樹有根,什麽風能吹倒它們?”
    薑遠見得趙欣冥頑不靈,怒意漸漸浮了上來:“月季長在該長的地方就好,若是有他心,遲早會被別人連根斬了!”
    趙欣臉上浮出不甘之色:“先生,學生原本當月季當得好好的,可是身邊突然出現了大樹,月季怎能不仰望。
    學生不願當一輩子的月季,也想成為大樹!但學生知曉這不可能,但月季與大樹的孩子可以!”
    “荒謬!”
    薑遠怒斥道:“你我為師徒,終身也止於此!你心裏打的什麽盤算當我不知麽?
    就算大樹與月季有孩子,到時大樹老去,孩子還小,這庭院便是由你來做主!”
    趙欣聽得這話,美目滑下兩行淚來:“先生,你怎麽可以這般看學生!你也不知我心中之苦!”
    薑遠見得趙欣流淚卻是不為所動,這種事情在藍星的史書上有過案例。
    趙欣哭道:“我雖為縣主,外人皆以為我是貴女何其快活無憂,但實則誰又懂我之苦楚!
    我今年已十九,卻遲遲未嫁,隻因我覺世間沒有可值得我托負的男子!
    直到你的出現!你有治世之才,有寬廣之胸懷,隻有你才能為我之夫,我喜歡你有錯嗎!”
    “夠了!”
    薑遠陰寒著臉:“你說喜歡我,所以你在民間散播謠言,想逼我造反?你這種喜歡,我擔不起!”
    趙欣抹了把淚,看著薑遠:“我常常在想,我若不為女子,也能像你這般治世為民,可為萬民安康!
    可我為女子,我能有什麽辦法!我既為女子,自要尋一個比我強的男子,我哪裏有錯!”
    趙欣手一指牆外,叫道:“天下之難,又何止淮州一地?門閥猖獗如斯,朝庭投鼠忌器,受苦的不還是百姓麽?
    你在課堂上說過,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這世間不破怎能立!
    你有才學,我有抱負,你我之後代可為萬世百姓謀福!他們也能姓趙!”
    薑遠聞言愣住了,他也沒想到趙欣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
    “休得胡言!你可知道,今日這番話,你就得被押上斷頭台!”
    薑遠目光盯著趙欣的眼睛,低聲喝斥:“你說的什麽為萬民謀福,不過是私念作祟!拿我當你的跳板罷了!
    今日之言萬勿再言,我也當沒有聽過,明日你便隨我回燕安!好生在書院思過!”
    趙欣的麵容變得淒涼起來:“回燕安?!嗬,此間之事,你定然上報陛下了,我回去又有什麽好果子吃!
    你以為皇家裏有好人麽?不過是些道貌岸然之輩罷了!
    我不願被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也不願嫁給不如你之人,我也不甘隻當月季!”
    或許趙欣被不甘之心壓製得太久,此時全部暴發渲泄出來,整張俏臉變得猙獰,歇斯底裏的嘶吼。
    薑遠聽得這番話心情也極其沉重,他理解趙欣的不甘。
    薑遠能猜到趙欣回京後將會麵臨什麽,她自己又何嚐猜不到?
    原本按照趙欣的謀算,隻要讓民間相信她與薑遠是天定姻緣。
    趙祈佑即便要將她另嫁他人,也不得不考量一下民間的聲音。
    她自己再逼薑遠一把,隻要進了薑家的門,她的計劃就成功三分之一。
    再生下一個兒子,就成功了三分之二。
    但沒想到薑遠在這淮州,輕而易舉的將她設好的局給破了。
    趙欣回到燕安後的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這當真是成也薑遠,敗也薑遠。
    而薑遠麵對趙欣指責他已將此事稟於趙祈佑,他也沒有辯解,誰稟的都不重要了。
    “你我始終是師徒之情,你若肯絕了不該有的野心,回書院好好思過,我可向陛下求情。
    以你的算章天賦,在此道上深研,定有一番成就。
    以你之身份與相貌,天下好男子多的是,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凡之人罷了。”
    薑遠重重歎息一聲,緩了聲音勸道。
    趙欣緩緩搖頭,臉上的淒楚越發的重了:“事已至此,誰求情都無用了!
    連你都要責難我,天下哪還有什麽好男子!
    這月季若受困於苗圃之地,大樹又不肯讓其依附,又何必做他人眼中的嬌花!”
    薑遠此時手指正捏著一朵月季,聞言一凜,月季枝條上的刺紮入了他的指尖。
    而此時,趙欣的手腕一翻,手中多了把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用力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