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種情況在一個曆史傳承悠久的文明國度尚且屢見不鮮，那就更別說樓蘭這種向來政權變換頻繁的蠻夷小國了。
    就好比非洲草原上的獅群。
    ——每當族群中領頭的雄獅被挑戰者擊敗後，其誕下的幼獅，就會被後來者咬死或者驅逐。
    同樣的，
    自封為王的伐瑟摩納，也會清理那羅延遺留下的擁躉殘餘。
    這是權力更替所必經的過程。
    也是他樹立自身權威最簡單最便捷的方法。
    不過……
    此起野獸，有時候人類往往會做的更狠，更絕！
    例如現在的泥城。
    幼獅最多也就是被咬死或者驅逐。
    可負責斷後的白昭親眼看到，
    泥城中那些昔日耀武揚威慣了的樓蘭貴族。
    隻因為是舊日王權的擁護者，
    就被以搜捕賊寇的名義四處遊蕩在城中的城衛軍們，野蠻的衝入府邸。
    男人就地格殺，而女人乃至幼童……
    淒厲的慘叫，絕望的哭泣，興奮的嚎笑……在這個混亂之夜充斥整個泥城。
    這是鬣狗的盛宴。
    亦是……人類文明的悲哀！
    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白昭很清楚的認識到：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兩頭野獸。
    一者謂之「神」，一者……名為「獸」！
    它們絕對對立，但卻同時存在。
    隻因二者之間，有一叫做「人性」的東西在居中調和。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人若靠近神，就會變得冷漠無情，最終走向自我毀滅。
    就像他前世一樣。
    這，並不可取。
    可人一旦靠近獸……則就如眼下。
    禮樂崩壞，道德淪喪。
    勝利者咀嚼失敗者的哀嚎，品嚐他們的痛苦，並以此為樂。
    種種惡行，令人發指！
    然而，有因必有果。
    這些人焉知今日之泥城舊貴，不會是他們來日之下場？
    “……”
    默默抿了抿唇，滿眼複雜的白昭在看到遠處天邊亮起的煙花信號後，扭頭大步離去。
    對城中的落難貴族，他心中確有一絲憐憫。
    但這一絲憐憫並不足以驅使他出手相助。
    因為，這隻是白昭身為同類的同理心使然。
    而相比較於憐憫，他此刻心裏更多的還是警醒。
    樓蘭人實乃蠻夷。
    但有些大乾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必須保證自己的強大，才能避免眼下這一幕永遠不會發生在白家……
    ………………………………………
    十月初一，大炎皇宮！
    今日，是澹台玉璿登基的日子。
    那些散落在炎國各地的樓蘭王子果然如白昭所料想的那樣——急吼吼的回返樓蘭爭權奪位去了。
    一招釜底抽薪，就解決了自炎國開國以來就籠罩在頭頂的亡國之患。
    這手段，澹台明不服都不行。
    所以他這皇位交的異常痛快！
    這不僅僅是他幡然悔悟的原因。
    那三千護持在太廟周圍，手持殺戮利器的虎賁衛，個個看起來精神抖擻，軍容整肅。
    更有特地換了一身暗銀鎧甲，麵覆鐵製麵具的白昭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澹台明敢說半個不字試試？
    登基大典在十月初一這天清晨舉行。
    出於白昭身份敏感考慮。
    澹台玉璿今日特地換回了男兒裝扮。
    身上的十二幅玄色龍袍是特製的。
    冰蠶絲織就的龍袍，高腰剪裁巧妙托住孕腹。
    金線盤繞的螭龍從右衽攀至左肩，龍尾恰好收束在膨隆的弧線之下。
    這樣的裝扮，讓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明顯沒那麽顯眼了。
    七翟冠前垂著的十二串珠旒下，是一張英氣十足的俊美麵孔。
    精心描繪過的雙眉似劍，一雙蔚藍色的美眸中，重新換回了昔日高傲，並新添了一抹唯我獨尊的霸道！
    不過……
    當她看向身旁攙扶著她的男人時，那雙威嚴十足的美眸中，還是會流露出一抹似水溫柔。
    ——炎國的十月很冷，禦階上結滿了霜花，她男人擔心她這個宗師腳下不穩，所以非要攙扶著她……
    身穿繡金線螭紋的玄色龍袍，澹台玉璿暗暗扶著六個月身孕的腰腹走向通往太廟的禦階。
    白昭的手掌始終穩穩托在她肘彎，暗銀鎧甲與她的朝服相映生輝。
    “陛下慢著些，當心結霜……”
    耳畔男人溫柔的低語，讓她那顆因還沒有做好準備，故而稍有些惴惴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精致唇角微微上揚的澹台玉璿穩步踏上由青玉鍛造的禦階。
    禦階盡頭，太廟前的青銅鼎燃著鬆柏。
    捧著一方玉璽的澹台明在一片肅穆清香中，靜靜等候著新君的到來。
    當他那滿是解脫和期待的目光掃過此刻威儀萬千的女兒時，
    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教她讀《帝範》的那個雪天……
    六歲的小玉璿踮腳去夠案上的和田玉鎮紙，鵝黃襦裙掃翻了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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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長大了，長大了啊…”
    當年的調皮小丫頭如今再看，澹台明那低聲的喃喃自語中，滿是唏噓。
    踏踏踏——
    再回神，澹台玉璿卻是已經在白昭的攙扶下走到了近前。
    “兒啊...”略有些哽咽的聲音混著寒霧，“這江山...”
    “兒臣接得住。”
    女帝截斷話音，玄色廣袖掠過祭壇，金線刺繡的龍目在雪光裏灼灼如生。
    “好！”
    抹了抹眼角，澹台明不再多言。
    事實上，眼前這年輕的女帝隻要有白昭在，他此刻也沒必要多說些有的沒的……
    於是……滿是老繭的雙手托舉著那方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玉璽，慢慢送往女帝那雙舉過頭頂的纖白玉手……
    冰涼的玉璽入手微沉，
    也許是跪接玉璽時胎腹抵上冰冷金案的原因，腹中孩兒突然重重踢動，但這位女帝卻是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而後，隨著她慢慢起身，文武百官的朝賀聲開始響起。
    也就在這時，白昭解下自己的玄狐大氅輕輕罩在她肩頭。
    “天寒……”
    迎著女帝偏頭望來的似水眸光，男人那雙滿眼都是欣賞的桃花眸子裏，有一抹關切浮現。
    輕抿紅唇，身暖心更暖的澹台玉璿眼角彎了彎，而後撫著胎腹轉身。
    目光所及之處，百官伏首。
    遠處天邊正巧有朝陽刺破雲層。
    而在清曜天光的照耀下，昨夜懸掛在朱雀門上的十二顆頭顱還在往下滴著冰淩。
    很顯然，看似兩幕截然不同的權力更替畫麵下，都逃不開將血和殺戮用作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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