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隻能由著顧甯川小心攙扶著坐下來。她看那侍衛仍是站在方才停下的地方，不遠不近地候在那裏，還在保持分寸感。
    “小川……你……你到底要做什麽？”穆晏清扯住他的袖子，低聲問。
    顧甯川由著她扯，另一隻手漸漸劃過刀鞘，輕得沒有任何聲音，才轉瞬的功夫，眼裏全然沒有剛才低聲說話的柔情，“你驚心動魄地帶傷熬了一夜，當然沒有想過，他如何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小主？”
    穆晏清腦海中空白了一瞬，深深的震驚之後是難以相信和理解。她終於反應過來剛才覺得哪裏不對。“從找到我的地方回到行宮，不是要兩個時辰嗎？”
    顧甯川微微皺眉，穆晏清這句話無疑將他眼裏的殺意化成堅硬的冰。他小心翼翼給她掖好了披風，生怕一會兒濺起的血腥氣會沾到她，
    穆晏清心裏很亂，自昨日遇險開始，無數東西想梳理一下，可是此刻又半點思考不了，她指尖已經無力，卻依然能穩穩扯住了顧甯川。
    “可能……可能是個誤會呢？”
    “是也不行。”顧甯川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你轉過頭去，別看。”
    借著起身的動靜，顧甯川的刀已悄然出鞘，“這位弟兄，我家小主有事要問你，請你走近一些。”
    侍衛回頭，並沒有向前走來，大聲道：“請小主恕罪，奴才實在擔心小主的傷，小主有什麽要怪罪的，大可先回宮治傷。隻要小主請安，奴才什麽罪都心甘情願領了。”
    顧甯川一步步向前，聲音帶著一絲虛偽的笑意，說：“小主怎會罰你，隻想趁此機會好好謝你一番。咱們宮裏的主位娘娘和小主交情甚好，回宮之後你要記得過來，到那時還有的是領賞謝恩的機會。”
    “驍嬪娘娘女中英豪，奴才怎敢拜見……”侍衛說到此處立即停住，說：“小主若實在疲憊，不如奴才先向前趕路盡快找人過來？”
    顧甯川思忖著，這人實在聰明善變，一直見招拆招，不好對付，要是讓他逃了回去，不堪設想。可是穆晏清受傷留在這裏，他不能追遠了，看來必須速戰速決……
    這侍衛動作迅捷，不待這邊應聲就轉身想跑。隻見刀光一閃，顧甯川一個箭步就上了馬要追上去。電光石火間，卻聽前方有人策馬而來，眨眼間就將侍衛逼得接連後退回來。
    駿馬上的少年手握長劍昂然端坐，那一身墨色蟒蚊勁裝是皇帝所賜，皇子獨有。
    他立即確認了顧甯川和穆晏清都沒有大礙，盡管鬆了一口氣，身上的凜然氣勢仍然不減分毫，“穆娘娘，可算找到您了。”
    穆晏清覺得今天的顧甯川和李璟辭都有些陌生，李璟辭策馬執劍趕來，可是穆晏清心中的不安卻無端的更強烈。
    “二殿下……來了就好。”顧甯川和李璟辭對視一眼。
    那侍衛正強壓驚慌，仍是伺機而逃的模樣，而顧甯川保持著提刀追趕的架勢。隻一眼，李璟辭就接過了洶湧的殺意。“讓我來。”
    林間的涼風陡然凝住一瞬。
    顧甯川沉默挽住韁繩向身後走去，那高大的馬兒擋在穆晏清眼前，她隻聽到驟然炸開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交雜了一會兒，緊接著利刃相交。顧甯川已經把她抱住。
    他剛遮住最後一點視野的時刻，血濺四射和絕望的嗚咽聲隻一瞬就消失無形。
    密林重回死寂。
    顧甯川鬆開穆晏清，看到她眼中洶湧而出的震驚和疑惑，他反倒有一絲不解，但如今還不是細說的時候，隻能低聲哄著：“很快就回到了。”
    想到宮裏的人很快就會找過來，顧甯川隻一轉身的功夫，剛才與李璟辭的默契和熟絡全部消失，他雙膝跪下，說：“殿下，奴才長話短說，獵場騎兵乃八旗出身，奴才為保主子清譽不得不豁出去。敢問殿下……是否已有良策？”
    顧甯川從找到穆晏清就沒有猶豫過，即便是死罪也要保住她。
    穆晏清心裏默默罵了一句“我靠”，到底還要消化多少一瞬定生死的劇情？
    李璟辭拍了拍顧甯川，讓他起身，看著一身傷痕的穆晏清也是擔憂不已，淡淡地說：“此事你不必擔心，我一個皇子，縱然不受寵，如今也是養在宮裏的。殺一個獵苑的侍衛隻是小事一樁，我自有辦法解決。穆娘娘記著，你與這人……從未見過。”
    穆晏清像是第一次見到李璟辭，這目光森冷的人帶來的陌生壓迫感讓她突然語塞，隻能點頭。
    “小川哥哥，快帶穆娘娘回去吧，這裏讓我處理。”李璟辭再喚二人時，臉上的笑意又瞬間恢複往常。
    穆晏清實在累得不想說話，更沒有精力去思考心裏的千百個疑問，都得回去睡個夠吃個飽再去想去說吧。橫豎現在小川在身邊，就什麽事都不怕了。
    顧甯川為了多給李璟辭留點時間處理，不得不比剛才走得快了些，好拉開距離。等遇上嶽蘭帶來的人，定睛一看，嶽蘭果真沒能成功甩掉宮裏的人，除了帶來幾個永壽宮的，還有一隊數十人的獵苑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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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一陣後怕，很慶幸在林中冒險早些出手，李璟辭也及時找過來。若讓這一隊人馬見證了穆晏清和那侍衛，穆晏清就隻有死路一條。
    嶽蘭本是強壓著慌亂，還在想辦法把身後的人分成兩路，等看到顧甯川隻帶著穆晏清出現了，長長鬆了一口氣。
    穆晏清才進宮門就被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嚇了個激靈，隻粗略掃一眼，曄妃、秦佩英和魏姑姑都領人站在那裏，條件反射讓她立刻想下去行禮。
    曄妃上前看一眼，眼眶都紅了，說：“快別亂動了，還不知道傷著哪裏。”
    魏姑姑心疼極了，那麽明媚機靈的穆常在竟成了這般模樣，深色披風裹得嚴嚴實實，見她還清醒著，心裏確定應該沒有大礙，又放心幾分，說：“小主隻管養傷，皇後娘娘昨夜聽聞了事情擔憂不已，萬幸小主回來了。奴婢這就去回稟皇後娘娘。”
    魏姑姑的話等同於皇後的意思，候著的兩個太醫忙心裏一緊，心裏想，早聽聞這不起眼的穆常在不同尋常，看這個架勢果真傳聞不虛……
    秦佩英準備好轎子一直等在這裏，上前想幫著顧甯川一起接她下來，無奈顧甯川從眼神到動作都旁若無人地將穆晏清裹得嚴嚴實實，半點不讓人接手。
    一翻又慢又急的挪動後，穆晏清終於能躺下來了，從昨天下午緊繃到今日上午，其實才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那些穿越的重生的大女主可太牛了……正常人誰扛得住每一集都這樣折騰。
    兩個太醫都仔細看過後低聲交談幾句，說：“穆常在的傷都是摔馬時的皮外傷和淤血，萬幸沒有傷及骨頭，也沒有別的內傷。但摔得重了些，再加上受驚奔勞，如今身體虛弱，仔細養一段時日便好。”
    穆晏清聽到太醫的回報，也許是房裏的人太多了，她居然能聽到外頭齊刷刷地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采蓮滿臉掛著淚痕，雙眼發紅，一開口又忍不住要哭，“小主可嚇死我了……我……”
    “行了行了沒聽太醫說嘛……”穆晏清又心疼又無語，一點力氣都沒有還要安慰這個那個，“小……小傷而已，還死不了呢……”
    算了懶得廢話下去，拖拖拉拉到不懷好意的人殺過來，大概還要惡戰一回。
    “秦姐姐……”穆晏清輕輕地喊一聲，秦佩英立馬湊到床前。看到她同樣眼下烏青，臉色也差，穆晏清不禁愣了愣，真不知道這一晚他們要多難受。
    秦佩英擰著眉，聲音又輕又冷，說：“你盡管說，我都盡力替你去辦。”
    穆晏清強撐起來挨著她耳邊，低聲道：“讓這裏的人都回去，我們才有機會說話，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秦佩英心領神會，握了握穆晏清的手，一起身就以“老娘沒得商量”的氣勢把人都送走了。
    “你們也給本宮聽著，穆常在身子虛弱，誰要進來看望，包括太醫，務必先知會本宮。”
    能跟過來行宮伺候的幾個都是驍嬪完全信得過的，主子不便明說，但底下的人都聽得明白，當差要仔細些，即使是皇上皇後突然過來，拚了命也得讓主子有所準備。
    曄妃跟了回來，本身又壓驍嬪一頭，此刻不舍得走。弦凝卻看得清楚，繼續在這裏等著其實什麽幫不上忙，說：“主子擔心許久，又在宮門站了好一會兒，如今肯定累了，主子還得顧著自己的身子啊。”
    姚既雲像是如夢初醒般明白過來，走上前叮囑了幾句才走。
    終於得個清淨。穆晏清緩回一點精力，很清楚這還不是躺平的時候，還沒開口叫人，顧甯川和嶽蘭就推門進來了。
    再見到這個讓她無比安心的人，那雙眼裏的殺意和決絕已經蕩然無存，穆晏清心裏很複雜，甚至連目光都躲了一瞬。
    “你怎麽樣了？”顧甯川的眼睛好像盯在穆晏清臉上了，她躲都躲不開。
    “不當緊，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趕緊知道，是嗎？”
    顧甯川一一細數，說：“你頭一個要緊記的，就是你從未見過那侍衛。”
    穆晏清心底像被抽空了一瞬，密林中毫不猶豫的殺戮記憶猶新。
    “晏清，你聽明白嗎？”秦佩英看她沒有反應，忙上來晃了晃手掌。
    顧甯川索性一口氣說明白，語氣也加重了些，“你今日已經知道不對勁，昨日的意外是衝著你來的。設局之人很清楚，讓你和一個外男在林中共度一夜，等大隊人馬找到的時候，你清譽不保，還能拖累了永壽宮，這可比直接殺了你更值當許多。”
    穆晏清全部想起來，也疏通了從昨天到現在的所有破綻。她明明已有防備，卻完全沒想到對手是在算計一個宮妃的清譽。她恍若夢醒，此事若成，後宮也根本不會有人為她說話。
    “可是……萬一他真的不是衝我來的呢。他可以給出解釋，難道非死不可嗎？”穆晏清已經想到，那騎兵好像帶著她越走越遠、故意熄滅了火把不讓人輕易找到……
    秦佩英也很堅定，“晏清，你這麽聰明，這麽簡單的道理怎麽還不懂？他隻要出現在你身邊，就必須死，是不是誤會都不重要，他能不能解釋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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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晏清好像認命一樣靠在軟枕上，什麽掙紮都沒用了，一下子就累得很，說：“重要的是別人怎麽想，是嗎？即使今天是五個人，十個人，為著我那不值錢的清譽，他們也全都得死。”
    顧甯川不明白這顯而易見的問題，為什麽她一直在執著，“我和嶽蘭帶人找了一夜，萬幸是我們先找到的你。”
    “小主記得，昨夜你一直與奴婢在一起。”嶽蘭還一身狼狽，此刻也來不及休整。
    穆晏清沉默了一會兒，拒絕這個主意，說：“不行。我這一身傷，你肯定會有護主不力的罪過，你可能會受罰的。”
    “小主放心，即便是罰，不過一點皮肉傷，無妨。”嶽蘭平靜得好像在講吃飯的事情。
    穆晏清忽然覺得無助，站在床前的幾個人一定是殫精竭慮想了一晚上，也擔心一晚上，才給她想好的應對，她的反駁顯得無力又無情。可她根本不接受再有任何一個人為了她那點摔傷而付出代價，這些人冒著生命危險找了她一晚上，到底做錯了什麽？
    這又不是拍戲，傷痛是真的讓人難受得抓心撓肺，刀劍會瞬間奪人性命，而死去的人不會在鏡頭關掉之後又若無其事地起來。
    秦佩英坐到她身前，伸手摸了摸額頭，沒發熱，疑惑道：“你到底怎麽了？嶽蘭與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我當然會盡力保她。”
    穆晏清自顧自地沉思片刻，將劇情線梳理一遍，眼神略有茫然，“我自昨日與你們失散後，被豹子緊追，後來逃到林中躲藏，夜裏遇到前來尋我的嶽蘭，我們一路摸索，遇到小川之後，小川負責帶我往回走，嶽蘭回來通知行宮。”
    台詞剛梳理完，門外有人腳步匆匆，聲音都夾著喘息，“主子，皇上皇後和敬貴妃來了。”
    秦佩英猛一起身，詫異道：“皇上怎麽也來了？”
    她之所以這麽意外，全因昨夜苦苦求見李煜玄，都因為他一直與重臣議事而被拒之門外，若非魏姑姑攔住，隻怕秦佩英真敢忘了秦家的安危就衝進去。萬般無奈之下，多拖一炷香都是要命的事情，秦佩英又去驚動已經歇息了的皇後，才勉強多調動了一些人去找。
    等再回頭還想去找李煜玄的時候，他已經就寢，伺候的人當然不會為了一個沒真正受寵的常在而吵醒皇上。
    “主子辛苦些，奴婢們趕緊替你收拾一下才好麵聖。”嶽蘭上來就想動手。
    穆晏清反應更快，斬釘截鐵道：“不，既然戲台已經搭好了，我就這樣的戰損妝見皇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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