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書生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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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思齊在師弟趙希夷下山追擊呂岩之後,懶得再呆在半山腰挨凍,索性轉身登山回到天師府中。作為世俗人等所能達到的最高處,麵闊五間,金碧輝煌的天師府正門把凡間富貴氣象彰顯的淋漓盡致。



    十幾根正紅朱漆的紫檀木柱撐起琉璃瓦簷,簷下高懸一塊傳承千年的金字直匾,上書“嗣漢天師府”。前門居中兩棵粗壯石柱雕龍描鳳,正坐在府內儀門處避風擋雪的莊思齊,看著掛在石柱上的一副黑底赤字的抱柱對聯怔怔發呆,上聯“麒麟殿裏神仙客”,下聯“龍虎山中宰相家”。遠遠向府內望過去,三進庭院枝繁葉茂,幽深不知幾許,九重殿廳疊嶂櫛比,富貴不似凡間。



    不同於其它小峰上道觀林立的熱鬧景象,蓮花峰上千年以來就隻建有一府一觀。天師府鎮守在登頂山道的咽喉之處,隻有穿過天師府後院小門才能來到當年趙清輔祖師煉丹閉關的上清道觀,也隻有莊思齊身後的這一條路才能登上蓮花峰頂的斬魔雲台。



    感受到了山下越來越激烈的氣機衝撞,莊思齊並不太放在心上,知道問鼎大陣存在的他認為呂岩根本不會有贏的希望。哪怕之前互換一劍的時候,自己略遜一籌,莊思齊也歸咎於自己的暗中留力。



    而且一向性子沉穩,不喜驕狂的趙希夷,都曾在暗地裏對莊思齊放出過一句豪言:“我身處陣中,天人不出,我於世間幾無敵!”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狂妄,可莊思齊卻深以為然,自己這個小師弟或許稱得上有一點恃才自負,但絕不會盲目自大。



    隻言勝不慮敗的莊思齊轉而關注起和彭澤水戰幾乎同時爆發的立碑鎮突襲廝殺,不同於之前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演武軍鎮守夏侯遠,被勒令為攔路石的莊思齊很早就知道了這場襲殺與反圍剿的謀劃對局。



    當代壓勝之人重傷瀕死,需要以命奪命的事情,根本瞞不過與大明暗中糾纏交手了幾百年的諸子百家。既然這樣,天師府幹脆直接就擺明了陣勢,召喚龍虎山三十六峰所有觀主真人齊聚蓮花峰斬魔台上為朱厚聰保駕護航,包括今天之所以封山謝客,是因為馬上將迎來施法續命的關鍵時刻的事情,天師府都未曾多做遮掩。



    太上長老趙宏晟之所以作出如此應對之策,意思是把誘餌已經清晰的擺在對方麵前,我龍虎山隻管光明正大的示敵以強,就看你諸子百家有沒有膽量上桌,與我天師府對賭一場足以影響之後二十年天下走勢的豪局。



    “張胥,陳秋道”莊思齊念叨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小被作為天師府武道傳人培養的他,近幾年來和這幫諸子百家的嫡係弟子交手過很多次,彼此間早已知根知底。想到朝廷派來的那一位大內總管,司禮監秉筆,粘杆處掌事太監陳貂寺,莊思齊不免對這些老對手心生憐憫:“那一襲朱紅蟒袍,可是用半甲子的血腥手段,搏了個天人之下無敵手赫赫凶名!”



    蓮花峰山腳下,剛才還風平浪靜的立碑小鎮眨眼間殺機四伏,在第一輪偷襲刺殺之後,就倒下了十幾位諸子百家傳人。要不是入了一品的張胥,陳秋道,司馬錯三人反應迅速,出手lán jié住了粘杆處修為最高的幾位宗師shā shǒu,不知道這百來位前隋餘孽要多死多少人。



    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之後,雙方終於開始了正麵的捉對廝殺,二品對一品,宗師殺宗師。幾個來回之後,張胥一方就逐漸占據了上風,畢竟這些年輕翹楚都是諸子百家的嫡係傳人,朝廷收攏的那幫子江湖鷹犬,大多都是從江湖底層博出頭的無根之萍,相比於傳承百代的世家底蘊,矮上一頭也是情理之中。



    坐鎮後方居中調度的夏侯遠看著自己一方的金銀魚袋客卿傷亡速度明顯快於對麵,心裏也不著急。這些投身軍伍的江湖中人全死光了也不會讓夏侯遠心疼,隻要身後朝廷大旗不倒,耐不住寂寞的名利之輩就會像秋天的麥子一樣,被人割過一茬總有下一茬接上。



    隻要能拖延少許時間,讓駐紮在附近的朝廷大軍有時間趕來布陣圍剿,眼前這幫前隋餘孽必死無疑。想到這裏,一心建功的夏侯遠連連高聲呼喝,督促手下死戰不退。得到命令的軍中客卿哪怕早已萌生退意,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死撐。既然是自己選擇吃了這口官飯,他們隻要不想牽累到家人親友,就隻能死戰到底。



    持劍悍勇殺敵的張胥也看清了局勢走向,知道再拖下去對自己一方而言並不樂觀,開始有意的收攏人手,準備尋隙脫身。以大開大闔殺氣盈野的陳秋道為箭頭迅猛前突,幸存的幾十名世家傳人聯手破陣。



    眼看己方高手已經快被誅殺殆盡,對方馬上就要破陣遠遁,還需要一段時間調兵遣將的夏侯遠別無他法,隻能轉身對著身後的三層小樓躬身作揖,高聲喊道:“恭請陳大人出手誅敵!”



    木質樓頂轟然炸裂,一襲朱紅蟒袍破樓而出,重歸冷厲的老人懸浮於空,麵無表情的看向場中亂局,吐氣開聲:“咱家陳貂寺。”



    長袖一揮,卷住近處一人,雙手輕輕一撕兩半,漫天血雨中這位一手提殘屍,一手托頭顱的大太監緩緩說道:“放棄抵抗的,我可以留他一具全屍。”



    “他果然還是來了。”坐鎮壓後的司馬錯穿過寂靜無聲的人群,來到打頭的陳秋道身邊低聲耳語,此時的他已經心亂如麻。



    看著那一抹凶焰滔天的嗜血朱紅,隻有這位兵家傳人還能做到麵不改色,轉頭看向身邊的至交好友,半開玩笑似的沉聲說道:“我們這些棄子不就是用來逼他現身的嗎?”



    拍一拍兩人肩膀,之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張胥擠到兩人中間,盤算了好半天都沒算出生路的他反而灑然一笑,這位滿臉橫肉,眉眼間自帶猙獰的讀書人突發豪言:“由我來拖住他一時半刻,你們趁機逃命,自求多福!”



    也不給旁人反應的時間,張胥就箭步疾走,一人衝關。



    哪怕是以文立道縱橫世家,在苟延殘喘五百年後也隻能暫放手中筆,換提三尺劍。



    這位隻恨自己晚生了五百年,沒辦法合縱連橫間牽動天下大亂的張姓傳人此時此刻看的最開,既然生不逢時,索性死得其所。



    一人死總好過三人都死。



    誰言書生無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