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但使樊心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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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不到的雲層深處,被李淳罡以兩袖青龍抽飛的莊思齊在連續翻滾,升空百丈之後終於將反彈的力道卸去。接連被赤青如龍劍氣擊打肉身不下百次的莊思齊,心神恍惚間生出了一絲明悟。



    隻有親身感受過之後,莊思齊才知道這從表麵上看來似乎隻是散亂遊弋的千百道劍氣,內地裏其實全在出劍之人的氣機的牽引控製之中,不論劍氣出袖時再如何肆意揮灑張揚,可隻要李淳罡心神一動,桀驁不馴的如龍劍氣就會乖乖凝為一線,聚攏成一道接連不斷湧襲奔踏的狂浪巨潮。



    兩袖青龍原來並不隻以他李淳罡一氣之長而冠絕天下,如指隨心的精妙馭氣功夫才是其中精髓所在。到了這種隻需禦氣生罡便猶如手握神兵的境界,哪怕手中無劍的李淳罡,亦可化天下萬物為劍。



    怪不得二十年前的李淳罡就被人稱為天下劍道第一人!莊思齊雖然不曾聽到此時在蓮花峰上正由李淳罡親自口授的劍術至理,可福緣根骨同樣出眾拔尖的他,在這一次不懼生死的以身試劍之後,足以在劍道坦途之上另外開辟出一條獨屬於他莊思齊的康莊大道。



    一直平身而躺,隨風逐流雲海的莊思齊改為雙腿盤坐虛空,伸手召回遊弋逡巡在身前十丈的符劍鬱壘,輕輕橫在膝前。不再去理會外物雜念的白衣青年閉眼凝神之前唯有一念:“隻等我莊思齊參悟透了這得之不易的劍術劍意之後,再與你李淳罡一較長短。”



    蓮花峰上剛剛才展現過劍仙風采的青衣老人好像沒事人一樣,轉身回到了呂岩幾人的身前。注意到之前變故的李淳罡揮了揮手,打斷迎上來要開口問話的李慕白之後,徑直就來到了再次陷入昏迷的呂雉跟前。



    李淳罡盯著這位無論在自己還是在呂燕師兄弟二人心中都最有分量的清秀女子上下端詳,兩指搭在呂雉手腕脈搏之處細細感應。好半天之後,岔腿蹲立的青衣老人艱難的站起身來,雙眉緊皺麵的李淳罡拍了拍同樣麵帶愁容的呂岩,緩緩開口說道:“你姐姐的外恙內傷並不棘手,自然有藥石可以醫治。但是”



    呂岩聽完開頭兩句話,心中剛剛升起了一絲希望的他轉而就被師父言之未盡的但是兩個字給打擊的五內俱崩,看到師父這幅無可奈何的姿態之後,呂岩僅剩的僥幸心思頃刻間蕩然無存。



    用力掙脫了老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之後,呂岩一走又一停,躊躇踏步間卻根本不敢靠近正坐臥在朱厚聰懷抱中的姐姐呂雉。“但是”後邊的兩句話呂岩其實在之前就已經聽龍虎山天師趙秉義說起過:“這壽數有缺,根本就無可彌補!”



    稍稍離遠了些,站在身後的李慕白也顧不上再與師叔祖搭話,瞧著此刻六神無主正呆呆佇立原地的呂岩,被氣氛感染的他輕輕的歎了口氣:“真是可憐”



    將一切都看在眼底的王漣當下也心有戚戚,起步邁過幾人之後來到了呂岩的身邊,平日裏不善言語的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這個素未謀麵的小師叔,隻是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每當自己傷心難過的時候,哥哥總是會輕輕拍打自己的後背,為自己抹去臉上的淚水。



    王漣不自覺的就依樣伸手搭在了呂岩的背上,學著模糊記憶裏的哥哥那般開口柔聲道:“別哭了,總會有辦法的。”



    深深低頭埋胸的呂岩聞聲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女,雙頰早已布滿淚水的他終於撕心裂肺的哭喊了出來:“我我”王漣瞧著身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師叔在自己麵前泣不成聲,哪還有半點之前單人闖山衝陣的悍勇剛強。



    不知不覺間同樣泫然淚下的王漣雙手張開,一把呂岩擁入懷內。品嚐過生離苦楚的白衣少女,此刻隻是緊緊的抱著正麵臨死別的呂岩,他與她都是苦命人。



    李淳罡不忍再看,正要轉身退後卻又看到了一直抱著呂雉盤坐在地的大徒弟,臉上同樣掛滿悲傷的朱厚聰正嘴裏念念有詞。李淳罡前走兩步之後,隱隱約約聽到朱厚聰來回反複,念叨不休的隻有三個字:“都怪我,都怪我”



    高聳入雲的絕峰孤台上,伴著漫天風雪彌漫開來的,盡是濃濃悲意。作為罪魁禍首的天師府一方,除去重傷昏迷至今未醒的趙秉義,剩下的三十多人裏,以劉成龍為首的十幾位外姓護教真人此時也感覺心中有愧。麵帶慚色的幾人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本來就和天師府不太和睦的他們漸漸萌生了罷戰言和的念頭。



    太上長老趙鈞合看到眼前這變的有些微妙的形勢,一時間也沒有什麽破局的好辦法。要說繼續開打,作為經曆過二十年前那場對決的老人,趙鈞合心中實在是沒有底氣再與李淳罡輕啟戰端。可要是不打,趙鈞合又覺得是不是有點掉天師府的麵子。人老惜命的趙鈞合此刻陷入了兩難抉擇的境地當中。



    李淳罡瞧著老天師趙鈞合那一幅畏畏縮縮不敢露頭的樣子,不屑的冷笑出聲,主動往前走了兩步之後,朝著對麵開口挑釁道:“下一個該誰了?”預料之中的無人應戰之後,李淳罡就又大搖大擺的轉身退回原地。



    有心遠離那幫哭聲四起的年輕後輩,李淳罡來到了老夥計的身旁。從頭到尾都在旁觀戰,同時也是這裏除了李淳罡之外,劍道境界最為拔尖的老掌櫃嘿嘿一笑之後,把剛才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沒能確定的疑問給說了出來:“你可是想通了?是不是已經成了那一品之上的陸地劍仙?”



    “哪有那麽簡單,你當是吃大白飯呢?”李淳罡麵對這位好友的有意揶揄,立馬就惡聲惡氣的頂了一句。不過緊繃的臉也沒能堅持多久,李淳罡就忍不住麵帶得意的悄聲開口說道:“隻不過是勉強撿拾起了當年的境界,距離那世人欽慕的劍仙至境也隻有一步之遙了。”說的話聽著好像還算謙虛,可此刻正伸手不停撫弄頷下長須的李淳罡,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在當著老朋友的麵,炫耀著自己高人一等的修為境界。



    “放心,如今雖然沒有成功破境,但我的心境已經和二十年前大不一樣了。”瞧著老掌櫃的臉色不喜反憂,李淳罡對於這位至交好友的想法心知肚明,順勢立馬開口解釋道:“當年我所麵對的困境倒是和今天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一心想著白日飛升的我被這幫舌燦蓮花的牛鼻子說動,放下了手中的劍,入了天師府為他們護道守門”



    “如今想來,卻是我當年走錯了路。”李淳罡回憶起二十年過往時光的點點滴滴,心中感歎唏噓不已:“可萬幸我這二十年總算沒有虛度,臨了收了呂岩這麽個徒弟,倒是幫我把困擾了二十年的難題給想通了!”



    說到這裏,青衣老人一把提起手中的三尺青鋒,將伴隨了自己一生的赤霄遞到眼前細細打量,沿著鋒利如昔的劍尖劍身,一路看到被摩挲緊握了一輩子,因而烏黑透亮的實木劍柄。從小到大練劍提劍,出山之後持劍對敵不知凡幾的李淳罡終於時隔二十年之後再次提起了劍,這位一劍在手便胸中意氣可直衝雲霄的劍道魁首慨然發笑:“我李淳罡生於世間一日,便不可有一日手中無劍!我李淳罡又怎會甘願為了飛升成仙就棄了此生唯一所求的劍意劍。”手中赤霄錚錚不休,清越劍鳴由小變大,頃刻間,原本寂靜無聲的山巔雲台上如有驚雷處處炸裂。



    “寧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李淳罡轉頭看向被雷聲驚動,從而哭聲逐漸止歇的呂岩,輕聲發笑問道:“好徒兒,還記得為師當年為你講解劍經時,開篇所講的那句話嗎?”



    聽到師父發問的呂岩下意識的開口接到:“世間若有不平事”同樣此生癡心隻為劍的白衣少年又怎會忘卻那初次提劍時就聽到看到,從而時刻銘記心底,霸氣無雙肆意的宣言:“我自有一劍斬之!”



    “哈哈哈哈”李淳罡聞言開懷大笑,當日太和山山穀中的死戰不退,加上此刻單人持劍的執意登山,這個自己一開始並不看好的徒弟反而將我輩劍客的驕傲決絕,演繹的淋漓盡致。青衣劍客繼續大聲開口問道:“呂岩,那今日這死局何解?”



    心底的恨意湧上心頭,接連死中求生的呂岩也終於養出了一副逢山便開山的悍勇脾膽,雙眼睜裂似圓,瞳孔嗜血泛紅,開口便是一句:“死局唯以死解!”



    虎豹之駒,雖未成紋,可已有食牛之氣!血染衣襟的呂岩起身直立,伸手指向心驚膽戰的天師府三十餘位赤紫真人:“既然你們要我姐姐的命換別人的命,那我就要你們換她的命!”



    站在前排的趙鈞合對於呂岩半入瘋魔的言語威脅還不太放在心上,心中畏懼的是隨著自家徒弟的放聲高喊,而劍氣再度層疊高漲,破雲衝天的青衣劍客。



    “李淳罡,你不要隨著你徒弟的性子胡鬧。”形勢危急之下,趙鈞合連忙開口言和:“一切都還可以商量”



    既然二十年蝸居幽穀樊籠的劍心,終於在此時此刻重返自由,哪還會像當年一樣優柔寡斷。任你千言萬語過後,就連歲數性子仿佛也重回當年的青衣老人隻有四個字脫口而出:“商量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