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一邊低聲笑著，趙白起一邊輕輕挪動箕坐的身形，再差一點，腳尖就要觸碰到呂岩瘦削的肩膀。

    努了努嘴唇，趙白起沒有急於開口，而是雙手一橫，將赤霄捧到自己眼前，仔細觀摩。仿佛想從破損斷折的赤霄劍身上，瞧出什麽秘密一樣。

    清晨的日光透過薄薄的霧靄照射下來，稀稀落落，像是一點點細碎的金沙，填埋在細長的劍身裂紋當中。

    曾經的溢彩流光，鋒芒畢露都已經消失不見，趙白起叩指一彈，縈繞在他耳邊的，隻有赤霄曆經了數番大戰之後，不堪重負的嗚咽低鳴。

    時值春日，滿地晨光，可怔怔出神的趙白起臉上，卻莫名生出了一抹沉沉暮色。眼神陰翳，趙白起張開口，沒有憤世嫉俗，也沒有看慣世事的老氣橫秋，隻是淡淡地感慨道：“老夫在被趙弘晟等人聯手謀害之初，也和你呂岩一樣恨過，每一顆每一秒都被這種掏心掏肺的痛苦折磨著。呂岩...數過來，再數過去，直到最後，隻剩孜然一身的你就會現，原來最該恨，最可恨的其實你自己。”

    微微搖頭，趙白起說道：“可那又有什麽用呢？該死的，比如趙弘晟，比如我那些師兄師弟，一個個都飛升成仙了，不該死的，如老夫的年邁父母，子嗣妻妾，卻全都被屠戮滅口了。”

    “然後老夫就在想，我一直在山中安穩修行，從不願過問世事紛爭，僅有的一次與人對敵，也是在趙弘晟的苦苦哀求下才勉強出山，可為什麽最後肉魂分離，被人封鎮地底五百年的，偏偏卻是我趙白起呢？”

    說至此處，趙白起頓了一頓，而後伸出手指著自己，哂笑道：“時也，命也。一旦到了利益當前的關鍵時刻，在那些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小人眼中，老夫這種遭人嫉恨而不自知，徒有境界卻無勢力打底的老實人，豈不是最佳的犧牲人選嗎。怪就怪，當年的老夫實在是太過老實本分了...”

    “我和你不一樣！”

    雙手用力一撐，呂岩起身而坐，一字一句，鄭重說道：“我呂岩，和你不一樣。”

    瞧著少年眉眼間的倔強神色，趙白起微微一怔，而後將赤霄往腳邊一放，嘲笑道：“有什麽不一樣的？你我不過都隻是他人眼中的一枚棋盤兌子而已。”

    “不一樣。”搖了搖頭，呂岩低頭沉吟，仔細梳理措辭，力求能將自己心中的雜亂想法，變成讓彼此都可以輕鬆易懂的語句。

    片刻過後，呂岩抬起頭說道：“你恨趙弘晟，或許你還恨助紂為虐，抑或是袖手旁觀的其餘同門師兄弟。對你白起而言，其中的因果仇怨都無比清晰，所以你說的這些，隻是一個世間慣見的陰謀故事罷了。你趙白起大可以像現在這樣，一門心思想要渡劫飛升，讓當年參與此事的殺人者以血還血。”

    “而我不一樣。”說至此處，呂岩再次停頓，將記憶退回到最初的起點，而後隨著接下來的語句一並拉長：“龍虎山上，範陽城下，都曾經有人嘲笑過，說我呂岩就是個容易熱血上頭的莽撞少年，不知進退，且頑固堅持著自己那有些愚蠢的是非對錯。害得身邊的親人朋友接連受難，而自己卻總能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

    不知道是因為逐漸升起的陽光有些刺眼，還是因為少年澎拜的心潮愈難以自抑，呂岩雙眼微眯，狹長的眼眶外沿不自覺地泛動出點點水光。

    呂岩轉過頭來，看向身邊臉色幾番變化的魔頭白起，扯著嘴角笑道：“你知道嗎，有一個名叫李沁的少年曾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該死，你該死！你呂岩就是個天煞的喪門星...”

    趙白起從最初的不以為意，到後來的有些好奇，直至此時，麵對著呂岩臉上未及眼底，卻比哭還要難看的淒慘笑容。白起差一點就忍不住伸出手，拂去少年的滿眶淚光。

    雙手握拳，盡力克製的趙白起，靜靜等待著同樣在努力收拾心情的呂岩。

    用力一抹眼角，呂岩深深吸了口氣，而後才沉聲說道：“我之前以為，自己是走在師傅教導的，故事裏推崇的那條路上，是那種路遇不平斬不平，是非曲直但憑心的江湖俠客。所以哪怕再苦再難，我總能靠著自己心裏的這杆秤咬牙走下去。”

    “可我現在終於知道了，我呂岩原來就是個誰碰誰倒黴的天煞災星。”兩眼一凝，呂岩漆黑的瞳孔中突然湧現出一抹瘋狂，向白起低聲吼道：“我一直固執堅持的，曾認為是我憑自己意念所選擇的路，原來都是別人安排好的。而那些無辜者，原來都是因為我自己的一時興起，才會被牽扯進他們本不用承受的悲劇當中。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那...”張了張嘴，趙白起遲疑道：“那你不恨嗎？”

    “恨！當然恨。”呂岩咬著牙說道，可還沒等趙白起接過話頭，呂岩猙獰的五官又驟然一鬆，開口反問道：“可我該恨誰呢？”

    “我該恨那些垂釣人間的天上仙人？可他們又沒有安排我呂岩提劍練劍，沒安排我呂岩非要四處招惹禍端。”

    “還是說，我該恨龍虎山那些姓趙的王八蛋？可他們又沒有逼著我單人闖山，一劍摧城。”

    ...              ...

    扳開手指，呂岩一個個清算過去，最終慘然一笑，指著自己說道：“數過來，數過去，我最該恨的人應該是我自己。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很多事情也就不會生。做多錯多，越走越錯，我呂岩真不如什麽都不做。”

    聽至此處，趙白起目瞪口呆，習慣了以惡度人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呂岩竟然會將一切都攬到自己頭上。

    趙白起伸出手，指著呂岩開口訓斥道：“你...你...你！”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趙白起雙腿用力，猛地彈跳起身，大聲咒罵道：“要是按你這麽說，老子被趙弘晟剝離肉身，抄家滅族，都是老子的錯了？放你娘的臭狗屁！我看你呂岩是腦子被人打傻了，滿嘴胡說八道。”

    呂岩雙手撐地，對白起的話無動於衷，滿心迷茫的他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趙白起越罵越氣，尤其是看到呂岩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頹廢模樣，簡直恨不能伸出手扇他幾個耳光。想做就做，趙白起前行一步靠到呂岩跟前，剛要伸手的他，終於還是想起了自己的本來初衷。

    趙白起回臂一抽，將身後的赤霄插立到少年手邊，說道：“拿起你的劍。”

    呂岩斜眼一瞥，處處龜裂的黯淡劍身上倒映出的，是自己失魂落魄的蒼白麵容。

    借著之前的一番話，呂岩稍稍泄的滿腔仇怨瞬間又倒灌回來，一浪又一浪，似永不停歇。

    由外而內，由淺至深，呂岩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劇烈抽痛，似無邊無際。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