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握住你的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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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都,位於東城的福祿巷內。
宗弼低著頭,行走在彎彎曲曲的巷間小道,正值午後的煦春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院牆簷影灑落下來,卻掃不去他眼中的厚重陰霾。
雙眉緊皺,宗弼在內城附近晃悠了一個上午,也沒能夠聯係到自己於宮中埋下的內線。可僅憑從武王府中匯攏而來的隱秘消息,以及皇城附近異常的軍伍調動,宗弼就能感受到掩藏於平靜表麵下的滿城風雨之勢。
“宮中到底出了什麽變故?”宗弼壓低著嗓音,滿腦子裏都是這個困擾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問題。雖然他憑著數十年中得來的陰暗本能,於心中早已有所猜測,可這種消息,一日無法得到肯定的確認,宗弼又怎敢武斷的下出結論。
“唉...”停下腳步,宗弼心不在焉地推開了手邊木門,踩著熟悉的路線一路穿過小院,徑直推門而入。
“到底出了什麽事?”宗弼一邊小聲嘟囔著,一邊合上房門。回到了這座自己於京城落腳的偏僻住處,時刻緊繃的他才終於稍稍舒緩心情。
宗弼揉了揉眉心,隨手脫去了自己外套的青布長衫,剛剛放鬆一下的宗弼背部,突然爆出一股貫通脊椎的透徹寒意。
身形凝滯,宗弼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正對房門的八仙桌前,一位儒杉男子麵無表情,正襟危坐。
眼神相對,宗弼的臉上接連劃過驚駭,疑惑,與憤怒,內心千思流轉,麵色陰晴不定。
“閣下是誰?”雙眉一豎,宗弼伸出右手,指著男子怒聲喝道:“又為何不請自來?”
“宗弼...”張衍聖張開口,淡淡說道:“你身居粘杆處統領要職,會不知道本公是誰嗎?”
微微一頓,宗弼當即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誠懇說道:“衍聖公還請恕罪,粘杆處身為朝廷秘設機構,規定所屬成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主動暴露身份,屬下這才有所冒犯。”
解釋過後,宗弼頓了頓,才恭敬問道:“衍聖公突然造訪,可是有聖命傳達?”
張衍聖端起手邊的一盞青瓷茶杯,呷上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再張嘴時,張衍聖的語氣已隻剩純然冷冽:“宗弼,你那層西蜀死間的身份,還真以為能瞞過所有人嗎?”
宗弼聞言一驚,下意識就要暴起脫身,可最終還是強自鎮定地疑惑回道:“衍聖公的話...屬下有些不明白。”
似笑非笑,張衍聖偏過頭去,似乎對於宗弼難以隱藏的緊繃姿態毫不在意。放下手中的茶杯,張衍聖笑道:“和你們這些習慣了在陰溝裏刨食的老鼠說話,就是比常人累些...”
直至此時,宗弼心知再難蒙混過去。腰身一擰,宗弼猛然提氣,隻是心中還沒有打定主意,是要尋隙脫身,亦或是搶攻克敵。
笑意驟斂,張衍聖厲聲喝道:“跪下!”
法隨聲動。
剛剛下定主意的宗弼還沒能吐完第一口氣,便被一股憑空生出的無形重壓籠罩全身。宗弼驚駭抬頭,看向對麵手掌下按的儒杉男子,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位向來隻以文名享譽天下的張衍聖,竟然還會有如此恐怖的武道境界。
“宗弼,收好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張衍聖屈指連彈,宗弼勉強挺直的身軀抖似篩糠,每一指彈出,便代表宗弼體內的一處竅穴被強行封鎖。
頃刻間,宗弼體內堪比天象的恢弘氣機已盡數潰散,身子一軟,宗弼癱倒在地,掙紮開口道:“衍聖公,你到底意欲何為?”
“終於老實了?”張衍聖站起身來,緩緩移步到宗弼跟前,笑道:“放心,今日若是真想拿你問罪,本公便不會孤身前來了。”
周身緊縛,宗弼竭力仰高頭顱,祈求道:“那你說,你到底要幹什麽?”
蹲下身子,張衍聖攤開右手遞到宗弼眼前,掰動著手指一個個數道:
“一,撤去本公府院內外的所有秘諜,不論是粘杆處下屬,或是你西蜀打入大明的內線死間,一個不留。”
“二,向你背後的主人傳個口信,就說本公有些事想與他談談。”
“三,交出王涑。”
宗弼凝神細聽,知道這是自己今日是否可以活命的關鍵所在,張衍聖每說一句,宗弼便立即點頭稱是。可聽到最後一個條件的時候,宗弼不由愣了楞,下意識開口問道:“王涑和你什麽關係?”
笑了笑,張衍聖並沒有出言回應,徑直寒聲說道:“想死,想活,就在你宗弼一念之間。”
“當然想活,當然想活。”宗弼一邊連連點頭,一邊思考著王涑與張衍聖之間可能存在的關係。直覺告訴他,身前這位儒杉男子真正重視的,其實隻有王涑一人而已。
“王涑...張衍聖,王涑...王?”
“王!”宗弼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想通了其中關要。
念及此處,宗弼原本慌亂的心神瞬間回穩安定,借著最後的一絲喘息時機,暗自揣度著其中的取舍得失。
良久之後,宗弼雙手用力,艱難地坐起身來,笑著說道:“衍聖公,王涑那小子,原來是你恩師王伯淳的兒子啊。”
眉頭一挑,張衍聖淡淡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的話,老子大不了就是一死。”宗弼一邊憚拂著滿身塵土,一邊加重著語氣說道:“但如果是的話,那我們就需要好好談談了。畢竟王涑那小子的命,還攥在我宗弼的手裏。”
眼神微冷,張衍聖問道:“你有什麽條件?”
宗弼聞言一愣,沒有預料到張衍聖權衡利弊的度竟然會如此之快。頓了頓,宗弼抓緊說道:“一,我要知道明成宗如今到底是生是死。二,放我出城。”
想都不想,張衍聖直接答道:“昨夜子時,皇上業已駕崩。至於你出城這件事,本公可以不阻攔。”
“隻是...”頓了頓,張衍聖瞧著宗弼臉上的緊張神色,不由笑著反問道:“你這一走,你那些屬下可就活不下去了,你宗弼真能舍得用了幾十年才搭建起來的京城情報網絡嘛?就算你宗弼舍得,你背後的主子舍得嗎?”
聽到問話,一道道念頭自腦海中接連閃過,宗弼麵色一苦,思慮過後才改口道:“那就換一個條件,在接下來的皇室奪嫡當中,我希望衍聖公能夠始終保持中立,不能讓齊王朱厚聰的順利繼位。”
笑了笑,張衍聖反問道:“你覺得可能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氣急敗壞之下,宗弼不由低吼道:“那你說,怎麽辦!”
“三天。”張衍聖伸直右手手指,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給你三天時間,讓你宗弼逃跑也罷,率領屬下改頭換麵,重新潛伏也罷,我張衍聖一概不管。”
“還有,我張衍聖承諾在這三天之內,可以閉門不出,任由其他人在京城裏搞風搞雨。”
輕輕搖晃右手,張衍聖輕聲問道:“如何?”
眉頭緊皺,宗弼無論在腦海中如何反複推演,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想出對己方更為有利的交涉條件。
至於拖下去?
看了看麵帶微笑的張衍聖,宗弼不禁搖頭苦笑,眼前這位高深莫測的大明宰相,可沒有表麵看起來的這般好說話。
按下雜念,宗弼一邊緩慢後退,一邊指著右側廂房,低聲說道:“王涑就在臥床之下的密室當中,衍聖公一看便知。至於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目送宗弼出門之後,重新坐回桌邊的張衍聖才緩緩轉過腦袋,將視線停留在右側廂房的隔門之上,眼神複雜莫名。
良久之後,張衍聖站起身來,步入側室當中的他右腳輕輕一跺,氣機暗吐,緊靠牆邊的寬大臥床瞬間煙消雲散,微陷的狹長空間內,平躺著一位昏迷少年,
張衍聖一步一挪,移至王涑跟前,雙眼緊閉,氣息微弱,依稀能看出些俊俏影子的年輕臉龐上,布滿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深刻傷疤。
彎下腰來,張衍聖將少年無比瘦削的身軀抱入懷中,氣機探查之下,感應到自己想要的那件東西原來並不在王涑身上。
張衍聖難免生出了一絲淡淡的失望,可看著少年哪怕再昏迷當中,卻依然緊皺不放的眉頭,心中又湧上一片憐惜。
張衍聖攤開手掌,輕輕撫過王涑緊緊閉合的眼簾,輕聲呼喚道:“醒來。”
言出法隨,出口成聖。
張衍聖的一身浩然之氣,早已達到了可以凡聲動天心的地步。
睫毛微微顫動,時隔半年之後,始終重傷昏迷的王涑終於蘇醒過來,隻是少年的眼神中卻隻剩一片木然,再也不複原本的靈動可親。
張衍聖五指一縮,將王涑始終緊握不放的長劍鋏節收入袖內,輕輕歎了口氣。
“唉,這樣也好。從今以後,你王涑就別學劍了,隨為師去識字讀書,當一個忘卻江湖的無憂士子吧。”
王涑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一顆心,有些空空落落。隻是此刻,已將前事盡數忘卻的少年,卻不知道該說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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