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蒼的回憶，忽然變得鮮活而多彩。
    不再是孤獨重複，如同機械般的日常。
    單靈靈看見了年少的自己，天馬行空地剪了五顏六色的紙片，夜深人靜時偷偷爬上主殿，將那條花花綠綠的“紙圍巾”掛在了神龍雕像的脖子上。
    刁蒼滿臉無奈地朝燭洺赫拱手致歉：“神尊，是老朽教導無方……靈兒實在是太皮了些。”
    她又看見小小的王子煦站在主殿前放聲大哭，刁蒼慌得手足無措，滿院子追著哄他，結果才知道，他隻是被師姐搶了自己剛給他買的冰糖葫蘆。
    刁蒼還被“考試”氣得不輕。
    明明是場簡單的術法理論測試，單靈靈竟還抄王子煦的答案，王子煦不肯給，被她狠狠擰了一把胳膊，氣得他隻能癟著嘴認命。
    下一刻，兩人雙雙挨了師父一人一記巴掌。
    他們都看見了。
    看見了自從靈兒和阿煦上山後，靈兒死纏爛打了大半年，刁蒼才終於鬆口，說出自己的生日。
    於是這對師姐弟精心策劃了一大堆“驚喜”，年年不重樣地給他過起了生辰。
    那一日，刁蒼笑得開懷暢快，仿佛那漫長百年都未曾真正笑過。
    他們還看見了很多個深夜。
    單靈靈和王子煦早已熟睡，刁蒼卻總會站在小院門外，看著屋中兩人稚嫩的臉龐，麵上帶著一點疲憊，也帶著柔和的笑。
    他還拉著他們量身高，記得精確到半寸，然後轉頭托玄豹下山，給他們買來最流行的新衣，隻為了讓他們過一個像樣的新年。
    刁蒼這一生，愛人早逝，兄弟散盡。
    可他，又重新擁有了一對兒女。
    單靈靈也聽見了那個深夜，在她送給刁蒼護眼台燈之後，刁蒼寫完日記，摘下老花鏡，輕聲對著神龍雕像笑道：
    “神尊，靈兒長大了，她是個好孩子。”
    王子煦也看見了自己少年時學不好術法，被刁蒼訓了一頓後，一整天賭氣待在屋裏不出門。
    那一晚，刁蒼獨坐主殿，望著神龍雕像，有些自責地歎息。
    “神尊……老朽是不是對阿煦太嚴格了些？”
    他是他們最嚴格的老師，也是他們最和藹的慈父。
    是照亮了單靈靈那毫無親情的童年的人，也是在王子煦被迫離開父母後，養育他成長的人。
    刁蒼仍然會去到芝月的墳前，告訴她這兩個孩子的事情，偶爾，他也會像年輕人一樣暢想一番，如果芝月還在，他們的孩子，會不會同靈兒和阿煦一般，天真又無邪。
    也許會吧。
    在另一個時空裏。
    鬥轉星移，時光流轉得太快。
    十多年的歲月，竟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
    這天，久別山門的刁蒼匆匆歸來，手裏還提著從山下精心挑選的糕點，滿懷喜悅地喚著單靈靈與王子煦的名字，想讓他們一起出來嚐嚐他帶回的桃酥。
    可山上空空蕩蕩，他喚了半天，卻不見兩人的影子。
    那一瞬，刁蒼從未有過的慌了神。
    他手中那盒桃酥“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碎成細細的渣子。
    刁蒼顧不上撿，轉身便衝出門去，滿山遍野地尋找兩人，腳步踉蹌，聲音嘶啞，哪怕章尾山溫度涼爽，他也累得大汗淋漓，衣襟盡濕。
    山中沒有回應。
    守山門的小雲支支吾吾，支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隻知道師姐師兄早早便不見了蹤影，卻不知道二人去了何處。
    刁蒼急得在原地團團轉圈，最終一咬牙，正準備下山尋找，卻在這時，主殿上的神龍雕像，突然泛起一抹久違的微光。
    “刁蒼，本尊與他們二人同行。”
    耳邊傳來燭洺赫低沉而熟悉的聲音。
    刁蒼猛地一愣，整個人頓時鬆了一口氣，腳步一個踉蹌，有些站不穩，隻得伸手扶住殿柱，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他喃喃自語地笑出了聲。
    “那就好……那就好……”
    “有神尊在，自然無礙。”
    “章尾山的結界已破，刁蒼，本尊無法長久滯留於人間。”
    “九陰已然露出馬腳，山中安危，仍需你把守。”
    “他們二人不日便會歸山，是時候安排後續之事了。”
    “……弟子明白。”刁蒼躬身行禮，神情恭敬而凝重，“還望神尊……護好靈兒和阿煦。”
    “放心。”燭洺赫輕笑了一聲，聲音裏卻藏著一絲暖意，“即使本尊不在，玄豹會一直守在他們身邊。”
    沉默片刻，他又道：“刁蒼，你……”
    頓了頓，才補上一句，“保重。”
    “多謝神尊關懷。”刁蒼微微一笑，語氣中卻透出幾分蒼老與釋然，“老朽年邁，方才情急之下，未能控製情緒……隻是，老朽心知時日無多，若神尊應允，這掌事之位……”
    “嗯，傳他吧。”燭洺赫的語調低緩，含著未言盡的唏噓，“這些年，辛苦你了。”
    “能為神尊效力，是老朽此生榮幸，何來辛苦？”
    刁蒼抬起頭，與神龍雕像遙遙相對，雕像眼眸中的那一縷光芒，仿佛也多了一分難以言明的沉鬱。
    對刁蒼而言，燭洺赫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此生誓死效忠的神明。
    而對燭洺赫而言，刁蒼，是他那漫長歲月裏，匆匆走過，卻足以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知己舊友。
    兩人對視片刻，不再言語，最後是燭洺赫輕輕歎了口氣，留下刁蒼一人站在殿中，看著那本剛剛出現在了案桌上的《山海經》，久久沒有動彈。
    “是時候把章尾山交給阿煦了。”刁蒼輕聲自語道，他走到案桌前，拿起了那本快要破碎掉的老書，“靈兒的路，神尊已經為她準備好了。”
    “一切，都在神尊的計劃之中。”
    “我……也終於可以去找你了。”
    刁蒼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如釋重負，他又搖了搖頭：“為何現在說到這個，我還有些舍不得呢……”
    “大概……還是放心不下這兩個孩子吧。”
    “罷了。”
    刁蒼將書放回原處，轉身背著手，走出了大殿。
    “等他們回家再說吧。”
    天色突然變黑，一眨眼，畫麵來到了最後的那個晚上。
    刁蒼將單靈靈和王子煦護在身後，眼睜睜的看著汪玥突然暴走，一掌拍飛了小雲。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因為他認出來了，在汪玥身體中，是他早就已經死去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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