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蒼安靜的站在那裏，紋絲不動，隻是看著單靈靈。
    抽了抽鼻子，單靈靈下意識的抬手抹眼淚，卻在那一瞬間，發現自己懷裏空空如也。
    果然，剛才的都是幻覺。
    都是假的。
    “師父……”單靈靈聲音甕甕的，她有些嗔怪的看著刁蒼，怪他為何會讓自己看見如此可怕的畫麵。
    “你的敵人，不會給你留任何可退之路。”
    看懂了單靈靈的心思，刁蒼輕輕搖了搖頭，他沒有多言，隻是前踏一步，將手指輕點在單靈靈的額心上。
    一股暖流，順著手指和額頭接觸的地方，飛快的竄進了單靈靈的身體中。
    那種感覺很是舒服，單靈靈隻覺得四肢百骸都被暖洋洋的包裹了起來。
    就像是初夏的午後，她剛剛睡了午覺，從被窩裏爬出來，撐了撐懶腰，清風吹拂在臉頰，帶來了無限的舒暢感。
    單靈靈閉上了眼，她看見了。
    一束五彩斑斕的光芒，順著自己的額心，飛快的竄遍了自己的每一寸血管和骨骼，就是那一瞬間，她聽見了自己的關節都發出了劈啪的脆響。
    好像……
    我的肌肉和骨骼，都變得堅韌了……
    這五彩光芒……
    單靈靈腦子裏靈光一閃，她急切的睜開眼，卻見到刁蒼剛剛從她額頭上移開了自己的手指。
    眼前的師父，雖然身姿依然挺立，可是他已經開始變化了。
    剛剛還隻有兩縷銀白的鬢發，此刻已然蔓延成了大片的斑白，頭頂上，銀絲與黑發交錯，一瞬間，就像是沉雪壓在了枝頭。
    那斑白，不是時間輕描淡寫的點綴，而是歲月終於按捺不住，撲了上來，撕裂了刁蒼身上殘存的年華。
    接著，刁蒼眼角的紋路也變深了，讓他本就銳利的雙眼，變得更加深邃，他額頭的線條也更加清晰，一道深深地川字紋，出現在了雙眉之間。
    就連刁蒼原本筆直的身影，都不知不覺的彎下了一寸。
    虛空黑暗中，再次刮過了一陣威風。
    刁蒼的衣袖微動，帶起了一股溫吞的，近乎蕭瑟的弧度。
    他就像一棵大樹，筆直的矗立在那裏，但是百年的歲月拂過，始終會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記。
    單靈靈跪坐在地上，仰起頭，呆呆的看著刁蒼。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是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師父。
    在她的心中，刁蒼一直是那棵庇護她，為她撐起了整片天地的大樹，他無所不能，無堅不摧。
    哪怕風雨如晦，刁蒼也能始終傲然屹立。
    單靈靈早就習慣了，時時刻刻有刁蒼護著她，替她遮風擋雨，也習慣了在他身後，不問方向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可是，直到此時，單靈靈才終於明白。
    師父也會變老。
    他也曾是個孩子，也曾有過肆意張揚的少年時光，他曾深愛過，也失去過，他會累，也會疼。
    也會悄悄地在夜裏獨自承受那些無人知曉的重負，咽下無數苦澀心碎的淚水。
    刁蒼他隻是一個普通人。
    他不是神明。
    在章尾山上的十多年裏，單靈靈從未認真的去想過，刁蒼年輕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模樣，也沒有去設想，師父也有無法抵禦的時候。
    因為單靈靈總是以為，刁蒼理應就該是那副銀發蒼蒼，如同神隻降世般，屹立不倒的模樣。
    而且不論時間如何流逝，他都將會保持那般模樣，永遠不變。
    隻是，現在的單靈靈，突然意識到了。
    當她走完了刁蒼的一生，當她親眼看見那斑白蔓延的發絲出現在了刁蒼頭上，當她真正目睹在刁蒼臉上，被時間刻下的一寸寸皺紋與疲態。
    單靈靈終於意識到了。
    她的師父，在她心中無所不能的師父。
    也不過是個一路咬著牙，走到了今日的大人。
    心，就像是被一寸一寸的撕開。
    她的師父，是會變老的。
    她的父親，曾有著自己的夢想和熱血，曾年少輕狂的愛過、瘋過，會因為太多的放不下而落淚的父親。
    也在被歲月一點點的奪走鋒芒。
    這一刻，單靈靈淚如泉湧。
    刁蒼收回了手。
    他看見單靈靈的淚水，臉上露出了一道苦澀的笑容，已然變得蒼老的五官輕輕動了動，不舍就像是風中的殘雪一般飄然而過。
    “傻丫頭，哭什麽？”
    “師父，師父……”單靈靈終於繃不住了，哭聲如同雪山崩塌一般傾瀉而出，“師父，我好想你……”
    她癱坐在原地，仰起臉，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
    “……”刁蒼走到單靈靈麵前，沉默的蹲下身子，緩緩抬眼，望進了她的雙眼之中。
    猶豫了一秒，刁蒼終究還是抬起手，輕輕放在了單靈靈的頭頂。
    “你長大了。”
    短短的四個字，就像是利刃一樣，刮過了單靈靈的心。
    單靈靈再也撐不住了。
    一頭紮進了刁蒼懷裏，單靈靈用力地拽著他的衣襟，像是要把這些日子壓在自己心頭的委屈、痛苦、思念，全部都撕裂出來，她哭得歇斯底裏，聲音哽咽得幾乎喊不出聲來。
    “師父，你把信仰給了我……”
    “那你怎麽辦……”
    “師父……我不要，你拿回去……我不要你這樣……”
    刁蒼正在揉著她頭頂的手，微微頓了頓，然後，單靈靈聽見了他低笑了一聲。
    不是開心的笑，而是在曆盡千帆之後，終於卸下心頭擔憂的釋然。
    “你都知道信仰之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
    單靈靈像個孩子一樣，死死的拽著刁蒼的衣襟，聲音已經沙啞，卻還在一遍遍的重複著：“師父，我都知道了……求求你了，不要……”
    “不要這樣……不要再給我了……師父……”
    “靈兒。”
    刁蒼的聲音，又變得有些冷淡了，像是從遙遠的夢中傳來。
    “你的課……還沒有上完。”
    話音落下，刁蒼輕輕地拽著單靈靈的手腕，想要把她從自己身邊拉開。
    單靈靈卻拚了命的搖頭，哭著死不鬆手：“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上課了！我什麽都不要！”
    “放手。”
    刁蒼還是那句話，但是他並沒有用上強硬的力氣，隻是下一秒，單靈靈的掌心傳來了一陣灼熱的刺痛。
    單靈靈驚呼了一聲，指尖一鬆，終於在烈焰的逼迫下，放開了刁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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