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又一個盛夏。
    單靈靈總是特別喜歡在夏天窩進燭洺赫的懷裏睡覺。
    因為他是燭龍，就算現在是人形，體溫依舊和龍鱗一樣，天生帶著微涼的溫度，懷抱也清清爽爽的，恰如炎夏裏的一潭冷泉。
    外頭熱得像蒸籠，唯有他懷中，是她最舒服的避風港。
    這一夜，單靈靈做了個夢。
    夢中，她與燭洺赫行走在一片陌生的土地，那裏氣候宜人，鳥語花香，綠意盎然，她喜歡極了。
    可沒走幾步，那地麵便驟然升溫。
    單靈靈下意識地低頭，卻駭然發現自己正立於一座火山口之上，岩漿翻滾，赤紅如血，灼熱的氣流迎麵撲來，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
    那種幾欲焚天滅地的高溫，讓單靈靈幾乎無法呼吸。
    她驚叫著醒來，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心髒砰砰直跳。
    隻是還沒來得及寬慰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夢，單靈靈便驟然意識到。
    高溫並未消散。
    不是夢。
    熱浪依舊，甚至愈發熾烈。
    而對於天生屬火的騰蛇來說，若是連她都感到難以承受的灼熱……
    那便隻有一種可能。
    單靈靈心頭一緊，猛地扭頭去看睡在自己身旁的燭洺赫。
    不好。
    隻見他側躺著，眉頭深鎖，唇角微顫，雙手緊攥成拳，指節泛白，額上大顆冷汗滾滾而落，紅發也被浸濕，貼在蒼白的臉側。
    更令人驚懼的是，他的周身，竟泛起絲絲縷縷如墨如霧的黑氣。
    纏繞翻騰，詭異至極。
    該死……
    這麽多年了，燭洺赫體內的燭龍神力早已平穩沉寂，為何此刻竟再次失控？
    單靈靈顧不得多想，撲上前緊緊握住燭洺赫的肩膀，聲音急促。
    “小九，小九！”
    “快醒醒！”
    他毫無反應，眉頭深鎖，唇色泛白，整個人在極度的痛苦中顫抖不已。
    “燭洺赫！”
    “快醒過來，控製你的神魂！聽見了嗎？”
    仍舊無效。
    燭洺赫被困在一個完全無法掙脫的夢魘中，汗水浸透了枕席，黑氣繚繞，越來越濃，隨時都會將他吞沒。
    單靈靈急得手腳冰涼，她知道，光靠言語，已經救不了他了。
    咬緊牙關，單靈靈猛地抬起手。
    “小九，你給我撐住！”
    說罷，她指尖火光凝聚，一縷熾熱如焰的魂魄力量在她指上燃起，明亮如赤星，跳躍著灼人的光。
    明知強行介入夢境會反噬自己，但她別無選擇。
    單靈靈忍著灼燒所帶來的劇痛，食指一點，精準地落在了燭洺赫眉心。
    “無論你在哪裏，我都要找到你。”
    火光一閃，天地失色。
    她的魂魄，便隨著那縷指間之焰，徑直衝入了他的神識深海。
    單靈靈隻覺天旋地轉，耳邊回蕩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與慘叫。
    等她重重落地，腳下一穩，才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火光衝天、殺意橫行的廢墟之中。
    頭頂，無數五光十色的神力在空中交錯轟鳴，仿若神魔激鬥。
    城牆在火焰與雷霆中崩塌，冷峻肅殺的宮殿一座接一座傾頹，地裂天崩，宛若末世降臨。
    本應漆黑的天幕，此刻卻被血光映得殷紅。
    忽然，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從她身旁倉皇而逃，尖叫撕裂夜空，然而下一瞬，一柄長矛破空而至，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她的後背。
    女子踉蹌跪地，鮮血噴湧。
    緊接著，一個身披玄鐵重甲的人從火海中緩步走來，麵容藏在暗影與盔甲之後，氣息冰冷至極。
    他緩緩伸手，握住女子背後的長矛，輕而易舉地將其拔出。
    “逃，有用嗎？”
    低沉的聲音在空中回蕩，陌生卻又隱隱熟悉。
    單靈靈猛地一愣：是共工？
    她心頭一緊，忍不住朝那人奔去，試圖看清他真容。
    然而這是夢境，是燭洺赫的夢境，夢中人的臉，被重重迷霧遮掩，始終無法看清。
    下一刻，那人冷哼一聲，五指一扣，按在女子頭頂。
    “啊——！”
    女子的魂魄被硬生生撕扯出體外，掙紮淒厲，卻終究敵不過那掌中的力量。
    “不，不要——”
    她的聲音剛出口，魂魄便在他掌中一寸寸碎裂，最後化作星點消散在烈焰風暴中。
    那女人身子軟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哼，燭龍也不過如此。”
    單靈靈站在原地，身子完全僵住了。
    這不是夢那麽簡單……這是記憶。
    她驟然意識到，這片戰場，不是虛構的幻象，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慘烈一役。
    燭龍一族被毀滅的那個晚上。
    而燭洺赫……他親身經曆了這一切。
    穿著鎧甲的人緩緩轉身，背影沉重而冰冷，伴著腳步聲漸行漸遠，隻留下滿地血跡與斷魂殘魄。
    單靈靈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被釘在了原地，片刻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一聲焦急的呼喊，在身後猛地響起。
    “母親！！”
    聲音裏滿是驚惶與懼怕，是她熟悉到骨子裏的聲音。
    燭洺赫。
    單靈靈猛地回過頭，隻見不遠處，一個血跡斑斑的身影正踉蹌奔來。
    燭洺赫渾身是傷，眼角、嘴角都淌著血，臉上劃出幾道猙獰的傷痕，可他顧不上疼痛，隻一心撲向前方。
    直到他看見那具靜靜伏倒在地上的屍身，驟然頓住了腳步。
    “母親……？”
    他僵在那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聲音陡然發顫。
    目光落在那個早已沒了氣息的女人身上，那一瞬間，燭洺赫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魂魄。
    女人趴倒在廢墟中央，眼睛仍然睜著，凝固著死亡前最後一刻的驚懼與執念，她的衣袍早已被鮮血浸透，赤紅一片，像盛夏怒放的罌粟。
    燭洺赫一步步地走近，整個人完全失去了知覺，晃得厲害。
    最終，他撲通一聲跪在她身前。
    他顫抖著伸出手，試圖喚醒她，卻隻碰到冰冷的皮膚和凝固的血液。
    “母親，您怎麽了……”
    那一聲，低到快要聽不見，卻像針一樣紮進了單靈靈的心。
    她不知道這一切，每每說到這個話題，燭洺赫總是略過不談，單靈靈怕觸及他的傷心往事，也沒有細問。
    所以，燭洺赫從未詳細的告訴過她，燭龍滅族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告訴她自己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
    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在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