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披著戰甲，周身縈繞著如浪濤般的水汽與殺意，他一步步踏來，腳下寸土皆碎，每踏出一步，地麵便如同活物般震動著呻吟。
    敵軍的首領，來了。
    是剛剛那個殺害了燭洺赫母親的人。
    單靈靈凝神望去，努力想看清那人的容貌，可那張臉始終被一層朦朧水霧包裹，怎麽也看不清分毫。
    “本尊還說是誰呢。”
    燭洺赫的父親冷笑出聲，眼神淩厲如刃，盯著前方那人，語氣森然：“原來是你。”
    “本尊？”那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仰頭大笑幾聲，嗓音回蕩在破碎的戰場中，帶著譏諷與嘲弄，“都快死了，還在自稱神尊？”
    “你哪兒來的膽子，還敢把自己當回事？”
    燭洺赫的父親卻不為所動，他手中巨戟沉沉杵地，火焰在槍鋒上跳動。他輕輕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隨手驅趕些許不適，語氣淡然。
    “本尊沒空和你這等小輩鬥嘴。”
    “說吧，你們來這麽大陣仗，想談什麽條件？”
    “哦？”對麵的首領挑了挑眉，很是意外，“果然是被逼入死局了啊，就連燭龍也也肯屈尊談條件了？”
    “屈尊？”中年男人冷哼一聲，唇角勾起一抹淡淡譏笑，“你多慮了。”
    “本尊隻是看你吠得太久，打累了，聽你放個屁圖個樂，權當放鬆放鬆筋骨。”
    說罷，他一步邁出，沉穩有力卻又不動聲色地擋在了燭洺赫身前，火焰之力緩緩擴散開來，如山嶽般沉重，下一刻就要焚盡天地。
    “你想說什麽，本尊可以聽聽。”
    “但要不要照做，就得看……”
    “本尊的心情。”
    “頑固不化的老東西。”
    敵軍首領冷笑一聲，語氣愈發囂張：“燭龍一族罪孽滔天，伏羲大人早已定下天譴，此番出征，便是要將你一族徹底抹除！”
    “你還妄想談條件？做你那春秋大夢去吧！”
    他說著，一抬手，指向地上那早已氣絕的女子。
    “燭曜，你的女人，我已經殺了。”
    “你若還有點自知之明，現在就跪下，把你的頭顱雙手奉上。”
    “我也好早些提你的腦袋，去向伏羲大人複命。”
    隔著彌漫的水霧，單靈靈看見了。
    燭洺赫的父親額角青筋繃緊，握著武器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幾乎要將那柄沉重的巨戟攥碎，但是他始終沒有回頭去看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
    不知是無法直視，還是不敢回望。
    “無知小兒。”
    片刻沉默後，他終於吐出四個字，聲音低沉如雷。
    中年男人鬆開手中的巨戟，鏗然一聲落地，隨後緩緩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炬。
    “想要將燭龍一脈，從這天地五界中徹底抹除？”
    “你倒也狂妄得可笑。”
    “今日，你可以殺了本尊，可以屠盡在場所有的燭龍。”
    “但是你，還有伏羲那個狗東西，都要記住。”
    “燭龍一族，不會在你們手中絕滅。”
    說完這句，燭洺赫的父親猛然轉身，長臂一揮，將燭洺赫狠狠推回了數丈開外。
    “！”燭洺赫想要喊出聲，但是他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隻是踉蹌著穩住身形，急欲再衝上來，卻看見父親周身燃起熾烈的赤金龍焰。
    那是燭龍一族的本源神魂，平日隱藏於魂魄深處，唯有在徹底燃盡生命時才會現世。
    “燭龍燭曜，今日以身殉族！”
    “我族綿延萬年。”
    “寧死不屈。”
    說罷，他抬起頭來，看向了自己的兒子，一直冷漠的臉上，居然掛著微笑。
    一道細若遊絲的聲音，鑽進了燭洺赫的耳中。
    “小赫，活下去，隻要你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然後，中年男人不再看他，隻是緩緩抬起掌心，按在自己胸口。
    一道燭龍印記悄然浮現，璀璨奪目，宛若星日熔金，他咬破舌尖，神念凝聚，猛地一掌拍在燭洺赫胸口！
    轟——！
    那一掌之力穿透空間，夾雜著他一身修為、全部神魂，還有整個燭龍一族的神力，強行灌入燭洺赫體內。
    青年身形劇震，周身黑焰騰升，他實在是撐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燭龍血脈，這一身傳承，我全都給你。”
    “活下去，等有一日，重歸上界，替我，替你娘，替你祖祖輩輩的燭龍，討個公道。”
    他聲音低啞，卻隻有燭洺赫一人聽見。
    說完這一切，中年男人驟然轉身，猛然衝向那霧中黑影。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敵軍首領未能反應過來，驚怒道：“媽的，老東西你瘋了嗎——！”
    天地為之一黯。
    霎那間，赤焰炸裂，宛若第二日出，火光穿破濃雲，吞噬大地。
    “轟！！——”
    那一聲爆響，震碎了天穹，整個夢境劇烈震蕩，光影崩裂，風暴狂嘯，空間層層剝離開裂。
    在那火焰蔓延之前，燭洺赫忽然被一股空間之力托起，重重拋飛而出。
    他拚命回望，隻能看見父親的背影，孤傲挺拔，在焚燒中化為灰燼。
    而身後的天裂如縫，硬生生將他吞噬。
    夢境突轉。
    單靈靈站立不穩，隻能被夢境的力量牽扯著，和燭洺赫一起，跌進那道空間縫隙之中。
    再次睜開眼，天空湛藍，白雲悠悠。
    熾熱不再，慘烈不再，隻有青山綠水、蟲鳴鳥啼。
    燭洺赫跪趴在地，指節蒼白，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他的肩膀劇烈起伏，胸腔像被灼燒的鐵鏈狠狠勒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他周身燃燒著黑焰，那焰火似有靈識，不斷翻卷著，將他緊緊纏裹，灼燒著他體內瀕臨崩潰的神魂。
    “……不……”
    低啞的聲音從他喉嚨中擠出，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指尖深深扣進泥土裏，血肉模糊。
    可是燭洺赫卻像是察覺不到疼痛一般，固執地撐著地麵，想要將自己從崩塌的現實中掙紮出來。
    “父親……你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要把我一個人，丟下……”
    他的聲音逐漸哽咽，最後幾乎破碎。
    顫抖著站了起來，燭洺赫的膝蓋在打顫，雙腿如同灌了鉛，血從破碎的衣衫中滲出，染紅了腳下的塵土。
    “我還能繼續，我還能戰下去——！”
    他朝前邁出一步，身影踉蹌，可才剛踏出一步，整個身體便猛然一歪，失了魂似的重重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