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還記得有限元分析法嘛？我覺得這個分析法也可以套用在機械的安裝及複檢上嘞！”
    “繼續說！”電話那頭的李長福對著眾人笑了笑：“還記得這小子發過來的書稿嘛？上麵的內容就是這個‘有限元’分析……”
    “多級衝動式汽輪機的設計遵循衝動式工作原理，這個原理是什麽呢，那就是蒸汽主要在噴嘴中膨脹加速，葉輪僅受蒸汽動能衝擊做功……”
    江夏刻意放緩了語速，力求每個字都清晰易懂。電話那頭靜悄悄的，顯然大家都在凝神細聽。
    “在明白了基本原理的情況下……”江夏頓了一下，拋出了核心思路，“咱們能不能把這台大家夥，從安裝的角度，拆解一下？分成兩大塊：轉動部分和固定部分？師父，還有各位老師傅們，你們要不要說說看，哪些部件該劃到哪一類呀？”
    李長福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小子是在用提問的方式引導大家深入理解設備本質！他不由得笑罵一聲：“好小子，考起師父來了！”但語氣裏沒有絲毫責怪，反而充滿了讚許和配合，“行，按你說的來！大家夥都動動腦子！”
    “哈哈，我先來，這主軸帶著葉輪轉，葉片跟著飛，肯定算轉動的。”
    “還有聯軸器！連著頭尾兩段軸，不轉咋傳力？”
    也不知道是誰接了嘴，引得眾人又是輕笑了一陣，笑完，這話題算是打開了。
    “汽缸應該算是固定的！像個大鐵殼子把所有零件包起來，動了還了得？”
    旁邊負責調節係統的人補充道：“噴嘴、隔板也得固定，不然蒸汽一衝就飛了，還有汽封，貼在轉子邊上卻不能跟著轉，不然早磨禿了。”
    問出這些問題，倒不是江夏欺師滅祖。他心裏門兒清，現在大家的底子相對薄，見識也受限於時代和接觸的設備類型。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眼皮子有點淺”。畢竟，高盧雞和老毛子在工業設備上的設計理念，本身就有著天壤之別。
    雖然在55年的時候，魔都就生產出第一台6000千瓦的汽輪機組，但多級衝動式這個玩意，目前算得上尖端產品，老毛子都玩得一知半解。而且這玩意本身就是高盧雞那邊的工程師發明的。
    現在的高盧雞，在江夏看來，有點像後世自己祖國走過的路，屬於輕重工業均衡發展的類型，講究的是效率、成本和市場適應性。而此刻的聯盟，玩的就是重工業優先，傻大黑粗、皮實耐操是特色，輕工業？那是什麽玩意兒？不知道！正因為這個原因，前麵搓出來的各種鍋才會在那邊大行其道。也正因為如此，逼迫聯盟對加盟國抽血……後世那兩家針鋒相對，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種差異直接導致了高盧雞的工業設計明顯更偏“市場化”。市場化的潛台詞是什麽？那就是要賺錢！要控製成本！要易於維護但維護要求就更高，更專業）！當然，這個也是他們賺錢的不二法門。
    結果就是，他們的設備往往不像毛子貨那麽“經得住粗暴的打擊和蹂躪”。
    話筒那頭的這幫老師傅們，平時玩慣了傻大莽粗、掄著大錘都能敲好的毛子設備，陡然麵對作風精細、要求嚴謹的高盧雞設備，難免有些不適應，甚至可能有點手足無措。組裝這種“嬌氣”的設備，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樣，遇到問題就掄起大鐵錘直接上了。
    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前輩，當麵說他們“經驗主義”或者“方法不對”肯定不行，容易傷了自尊。但如果能把最底層的運行邏輯掰開了揉碎了講透，引導他們自己發現其中的門道和差異，那效果絕對比幹巴巴說教強百倍！
    做事，是要講究方式和方法滴！這時候江夏的基層經曆不就派上用場了？要真像某些“精英”，對著老師傅急頭白臉的，看別人理不理你！不拿大耳光子刮你都算是別人有涵養了。
    至於這知識的來源嘛……江夏在心裏默默給那本《汽輪機原理及運行》點了個讚。這可是熱能與動力工程專業的經典必學教材！他剛才拋出的問題，幾乎就是他大學導師當年第一堂課的內容精髓。
    嗯，這波知識的搬運工，當得值！……
    效果果然立竿見影！在這一問一答、共同梳理的過程中，電話那頭的李長福和各位老師傅們，明顯對每個部件的功能和在整體中的定位理解得更深、更透了。這種理解，遠比不求甚解、對著圖紙一通亂畫要深刻得多。
    果然，剛講完這些基本原理沒多久，那邊就炸開了鍋！大師傅們像是被點醒了，紛紛開始回憶和反思自己經手部分可能存在的隱患：
    “嗨呀！”一位老師傅猛地一拍大腿，聲音裏充滿了懊惱和頓悟，“原來是這結構化差異在作怪啊！我一直把這汽輪機當成咱們以前搞的那種簡單的氣輪機來看了！怪不得總覺得這機器咋多了個凝汽器，感覺怪怪的！分毫之差，謬以千裏！我得趕緊再去檢查一遍蒸汽循環係統，別是哪裏對不上號了！”
    他話音未落，另一個洪亮的聲音立刻接上：
    “誒！說得好！萬丈高樓平地起！這基礎底座我看也值得好好排查一下！誰是搞建築力學的？趕緊來幫幫我！我放墊鐵的時候，心裏就隱約有點嘀咕，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現在聽小江同誌這麽一捋，我明白了！我那墊鐵間距可能放大了！有幾個關鍵的承力點，好像漏布了墊鐵！可高盧雞那圖紙上，這塊地方壓根沒寫清楚啊！”這位師傅越說越激動，顯然發現了大問題。
    “我來陪你！一開始覺得差不離，但認真琢磨下墊鐵間距確實不對勁，墊鐵間距按毛子設備的規矩放的。
    現在才想明白，高盧雞的設備重心偏前，承力點得往前挪三寸，不然開機準晃！”
    一個工程師揮動手裏剛剛計算完成的數據，對著那人就大喊。
    “你這麽一說，轉子揚度傾斜度）數據，我總覺得按圖紙上給的值來調，有點……別扭？低壓轉子兩端的揚度值，是不是不應該完全死扣圖紙？咱們實際安裝的時候，是不是得根據現場情況再調整一下？圖紙是死的，機器是活的啊！……”
    看！這就是匯集了頂尖老師傅和工程師團隊的威力！僅僅是被點透了基本原理，他們自己就能敏銳地揪出這麽多潛在的不合理之處，有些細節甚至連江夏都還沒顧得上關注到！
    電話那頭的江夏一臉欣慰：果然都是精英！省老鼻子事了！
    “好！那就這麽定了！檢查！重新檢查！從根兒上查起！連設備的地基也給我一寸寸地過！就按小兔崽子，不，是小江同誌指的路子，分頭行動，從轉動部分和固定部分入手！”李長福聽著大家七嘴八舌卻句句切中要害的討論，心中大定，一股豪氣油然而生。
    他猛地提高嗓門，聲音洪亮地蓋過了現場的議論：
    “轉動部分！主軸、葉輪、葉片、聯軸器……這些會轉的玩意兒，誰來牽頭負責？！”
    “我！”一個身材敦實、手臂粗壯的老鉗工第一個站了出來，聲如洪鍾。
    “算我一個！”幾位精於動平衡和軸係對中的工程師緊隨其後。
    “還有我！”負責葉片安裝的老師傅也擼起了袖子。
    “好！”李長福點頭，目光轉向另一邊，“固定部分！汽缸、噴嘴、隔板、軸承座、汽封……這些不動的大件和關鍵結構，誰來挑大梁？！”
    “我來當這個組長！”一位頭發花白但眼神銳利的老工程師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你們誰跟我一組？要懂行、能吃苦的！”
    “我！”
    “組長，帶我一個！”
    “算上我！”
    響應聲此起彼伏，瞬間就聚攏了好幾位好手。
    “好！時間緊迫，刻不容緩！各小組組長自行推薦組員！有能力的就給我頂上去！”李長福神情嚴肅，環視眾人，語氣陡然加重，“醜話說在前頭！弄不好……”
    “弄不好我們自個兒跑到沙漠裏變人幹！”那位敦實的老鉗工吼了出來，“小江同誌都把道理講得這麽透亮了，我們要是還搞不定這台機器，那真是白吃了國家這麽多年的飯！丟人！”
    “對！丟人！”
    “幹就完了！”
    “幹起來！”
    一群人當擁有了堅定的信仰、無畏的勇氣與保家衛國的使命感，那就不可戰勝。
    這句話，用在戰士身上很恰當；用在我們手舉鐵錘的工人師傅上，也很貼切。
    他們在不同的場合，有個共同的稱呼——為了國家強大，敢於燃盡一切的勇士！
    原本因遇到瓶頸而顯得有些沉悶雜亂的巨大工作場地，仿佛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在各小組組長雷厲風行的組織下，人群迅速、高效地分成了幾個核心團隊。圖紙被重新攤開，上麵密密麻麻地標記著新的疑問點和檢查項；各種目前最精密的測量工具、——被鄭重地取了出來，擦拭得鋥亮。
    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們圍在一起，對著某個關鍵部位低聲而激烈地討論著，手指在圖紙和實物間快速比劃。
    年輕的技術員則拿著記錄本，飛快地記下老師傅們的每一個判斷和要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高度專注、爭分奪秒卻又目標明確的緊張氛圍。
    也幸好江夏這崽子沒在現場，要不然，他指定雙膝發軟，到處拉人留影。畢竟，這裏的年輕技術員好幾個他都熟悉。
    咋熟悉的？嗬嗬，你做畢設的時候一天被吼三次，你也腿軟。屬於天然壓製了……
    不過，幸運的小呆毛此刻聽著對麵嘈雜的聲音，隻是欣慰的笑了笑：
    “師父，我這也整理了一些要點，等下傳給你，安裝的時候，多注意下哦！不過這些東西，還是等那些大師傅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再拿出來參考吧！畢竟我沒看見實物的……”
    “嘿，你個小人精！還想考驗下我們不成？好！不多說了！看師父給你賺個勳章回來！”
    “好嘞！對了，幫我給前麵弄基座的師傅說一聲，墊鐵一定要打磨除鏽、塗抹防鏽油！重中之重！千萬別忘了！”
    “好！你快把你的要點發過來。這邊的打印機要搶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