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遠端，陰影如水般悄然漫過角落。
    江夏和大老王並肩而立，兩人手中各端著一副望遠鏡，鏡片後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車廂門口那場無聲的戲劇。
    震天的鑼鼓聲像一堵厚厚的牆，將人群的寒暄與對話隔絕在外，隻留下一個個生動的表情和誇張的動作。
    但當李懷德那圓滑的身影靈活地插入楊佑寧與迎接隊伍之間時，他臉上那極具感染力的笑容，以及對麵領導們幾乎瞬間冰釋前嫌、如釋重負的表情變化，即便聽不見聲音，也已然說明了一切。
    “這場麵，換個人還真鎮不住。” 大老王咂摸出點味道，“還真就得李懷德這號人物來應付！瞧把那幫人給糊弄的……”
    江夏沒吭聲，手指在望遠鏡調焦輪上轉了半圈，把楊佑寧緊繃的側臉拉近。直到看見李懷德拍著一位領導的胳膊笑出褶子，他才嗤笑一聲收了鏡：“榫頭得卡進卯眼裏才管用。李叔厲害吧？這人呐，就像是河灘上的石頭，看著圓滑，但隻要擺對了位置，過河的小卒子，未必不能斬掉老帥的首級。”
    拽了把大老王的袖子，“行了，我們也出發吧！”。
    兩人轉身，悄無聲息地走向站台另一端。
    那裏，沒有彩旗，沒有鑼鼓，更沒有熱情的笑臉。
    隻有一輛深綠色的猛獸亮出獠牙……
    “咱去哪？去找你那三個師叔不？”
    “不用。免得給他們添麻煩，咱去隔壁……唐連長你覺得行嗎？”
    唐連長嘩啦啦的給猛獸的牙齒掛上兩條長長的單鏈，聞言咧嘴一笑：“去哪都行，我隻負責幹掉招惹你的人！”
    大老王對著自己老前輩比了個大拇指，就掏出一張軍用地圖看了起來。
    “隔壁？”大老王攤開一個軍用地圖，手指在上麵劃動了一會：“哦！七所啊！上次的大炮仗不就在他們那邊吹過那啥洞來著……”
    “知道就快走！我這還有老師布置的作業……”
    坐進車裏的江夏摸出郭老師發過來的一疊打印稿，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腦袋：“老師就是老師啊……啥時候都不忘了留家庭作業。本想著把圖紙發過去了就能偷個懶，結果還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嗬，這算什麽？” 大老王湊過來打趣，“別忘了你還有‘老大人的作業’—— 哪個優先，哪個往後排，那單子比家庭作業還要讓你頭疼吧？”
    江夏瞬間炸毛，伸手掐住大老王的脖子晃：“你可閉嘴吧！我頭都快炸了！這麽重要的事，咋就落我腦袋上了……”
    “你能耐唄！”
    “屁嘞，大小姐啥時候出嫁啊，搬家這麽大的事，我扛不動啊……這不該把伺候大小姐的大佬拉幾個回來嗎……”
    那個最新指令已經困擾了江夏一晚上了，比郭老師發來的高速飛行器氣動熱力學和跨音速激波幹擾方程式更令他想撞牆。
    唐連長看著麵前笑鬧的兩人，敏銳的捕捉到了敏感信息。
    他心裏一陣撲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會那麽簡單！單單一個核查執行令，能讓我把兄弟們都帶出來？
    就算被保護的是麵前這個小子也不應該！
    他！
    果然還有更加重要的任務！
    想到這，唐連長不由的緊張了起來，對著身後隨車的幾個戰友做了個提高注意的手勢，自己更是起身，鑽到裝甲車頂上那個雙聯裝機槍裏，提高警惕的四下張望著。
    江夏被唐連長的反應愣了一下。
    這才回想起來昨晚的密令，唐連長並沒有接觸到。畢竟這命令沒有走火車電台這條線，而是由“老巢”的戰士親自送來的。
    本著組織的一貫作風，江夏準備將這個事給大家夥都說清楚。
    擰亮車輛的照明燈，在幾名隨車戰士疑惑的目光中，江夏先從挎包裏掏出幾份關於“東風113項目審查工作組”的普通介紹信和保密承諾書，請戰士們逐一簽署。
    待最後一名戰士簽完字，江夏才小心翼翼地從挎包中取出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牛皮紙信封。
    唐連長接過，從裏麵取出一份文件。
    紙張頂端那一行醒目的遒勁大字，如同重錘般砸入每個人的視線：
    “調整布局、備戰備荒！”
    “東北工業過於集中，一旦有事，損失太大，要分期分批向內地搬家。”
    ……
    “連長，這……” 旁邊的戰士湊過來，看清文件內容後也愣住了。倒不是為這標題發愣，而是對這張紙上的筆跡發愣。
    乖乖……這兩位的筆跡？！
    江夏把文件往唐連長麵前推了推，指尖點在正文第一行：“唐連長，您先看這段。1960 年東北重工業產值占全國 42，‘一五’期間 156 個重點項目裏，47 個落在東北，像機床廠的車床、一汽的生產線、鞍山鋼鐵的特種鋼軋機，八成以上的關鍵設備都攥在這一塊。”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組織上怕啊。東北離邊境太近，一旦有情況，這些設備要是被端了，咱全國的工業脊梁都得斷。去年冬天就開始摸底了，今年準備正式下令。分期分批往內地遷，機床、軍工設備、甚至連技術工人的名單，都得捋清楚。”
    唐連長終於緩過神，指腹蹭過熟悉的筆跡，喉結動了動：“那之前說的審計東風 113 項目…… 是幌子？”
    “那是殼。” 江夏直言不諱。
    說了又覺得自己有些詞不達意：“呃，其實也不算，那也是個重要任務。”
    “我想著兩件事有著共同點。借著查項目的由頭，能名正言順地摸家底 。楊叔他們查資源調配，自然能見到各廠的設備清單；李叔跟人打交道，能問出哪些工人攥著核心手藝。哪些設備能拆、能運，哪些得先做處理，這些都得靠他們在明麵上探清楚。”
    江夏又得意的晃起了腦袋，“這就叫一石，五六七八隻鳥……”
    唐連長終於明白過來，他把文件疊好遞還給江夏，眼神裏沒了之前的緊張，多了些鄭重：“所以咱這趟，不僅是來‘保護’你的，是來給‘工業搬家’護駕的？”
    “對。” 江夏點頭，“你猜會不會有些廠的領導舍不得家底，私下裏藏設備、瞞產能？
    而且這邊離毛子又近，知道咱要遷，指不定想搞點小動作。您和兄弟們的任務，可不輕！”
    唐連長臉上的肌肉繃緊了，所有的疑惑瞬間煙消雲散。他猛地挺直腰板，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之前的些許輕鬆蕩然無存。
    “全體都有！任務等級提升至最高！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從現在起，我們護衛的不是一個工作組，而是自己的家底！任何靠近車輛的無謂人員，一律視為潛在威脅，果斷處置！”
    “是！”戰士們壓低聲音回應，眼神瞬間變得不一樣了。
    “這麽說，七所那邊，你決議第一個搬家嘛？”
    “嗯。” 江夏點頭，又拿起郭老師的打印稿歎氣。
    “七所的亞音速風洞、伊爾  28 的改進數據、強五的氣動方案，……郭老師讓我聊飛機改進，其實是讓我順帶看風洞核心部件能不能拆分。
    這可是搬遷清單裏的‘硬骨頭’。早知道當初跟老師提意見時少嘴碎兩句，現在好了，改模型、算數據、摸搬遷難度，全壓我頭上了。”
    “誒，翼身融合，升力體什麽的，太煩人了！你說我那麽多嘴幹嘛……”
    作繭自縛的小呆毛，雙目無神的看著裝甲車的頂棚。
    ……
    與車廂內的凝重不同，千裏之外的四九城，科學院超淨車間裏正彌漫著另一種緊繃。
    四九城，科學院超淨車間。
    “所有數據正常！光源良好！申請進行下一步光刻！”
    “申請進行第五步！壓焊塊光刻！”
    “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