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曹琴默將那個荷包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妝奩最底層的暗格裏，說不定某一日，它會做為證據再度出現。
    圓明園的夏日時光如同凝滯的琥珀，蟬鳴聲聲裏，連風都帶著慵懶的氣息。炙熱的陽光將青石板路曬得發燙，妃嬪們紛紛躲在各自的殿閣中避暑，往日裏爭奇鬥豔的場麵竟難得地沉寂下來。
    然而別人是悠閑，甄嬛卻是深受折磨。碧桐書院裏，甄嬛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手輕撫著尚未顯懷的腹部，臉色蒼白如紙。她這胎懷得極為辛苦，什麽都吃不下，而且吃完就吐，短短一個月，瘦了太多。
    安陵容和沈眉莊日日都來陪她說話解悶，甚至親自下廚，照著甄嬛從前的口味做了些吃的。可甄嬛勉強嚐了兩口，又吐了一幹二淨。胤禛得知後格外憂心，每日都遣蘇培盛來問，禦醫更是輪番診脈，可都是無濟於事。
    直到前朝傳來年羹堯即將回京的消息，胤禛才不得不將心思分去應付年世蘭，但對於甄嬛的關心一點未少。
    曹琴默起初也隻當甄嬛是尋常害喜，隻不過反應格外劇烈些。可那日在清涼殿陪年世蘭說話時，她敏銳地察覺到孫妙青眼底藏不住的得意，甚至時不時掩唇輕笑。曹琴默心思一轉，借著奉承年世蘭的由頭，故作不經意地探問，這才知曉其中關竅——
    原來甄嬛的孕吐，竟是孫妙青的手筆。
    甄嬛自懷孕後便再未用過熏香，可她素來風雅，偏愛鮮花點綴，命人折了新鮮花枝擺在殿內。孫妙青便買通了送花的小太監，每次甄嬛宮裏的人去取花時，遞上的都是她提前備好的。白日裏擺的是尋常花卉，可到了夜間，送去的卻是夜來香。此花夜間盛開，香氣濃鬱，孕婦聞久了便會胸悶氣短，第二日自然頭暈目眩，食欲全無。偏生甄嬛殿內白日與夜間的花卉不同，加之她孕中精神不濟，竟一直未曾察覺。
    曹琴默借著端茶的姿勢，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孫妙青。她倚在年世蘭身側，一雙杏眼含著天真的笑意，說起話來嗓音清脆，活脫脫是個不諳世事的閨閣少女，哪裏有半分惡毒。
    原以為沒了自己在旁出謀劃策，以年世蘭的腦子，總要收斂些。沒想到這孫家的小丫頭，倒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
    “大將軍即將凱旋，眼瞧著也快到中秋了。娘娘，不如就讓莞貴人那未出世的孩子，在中秋月圓之前，去陪陪我那可憐的孩兒吧。”孫妙青笑著看向自己的肚子，年世蘭都有些別扭的抖抖肩，想說她些什麽，最後還是放棄了。
    曹琴默原以為孫妙青會迫不及待動手，卻不想這她竟如此沉得住氣，除了每日讓人給碧桐書院送花，其餘的什麽都不做。
    甄嬛的情況卻越發不妙。原本瑩潤的臉頰如今瘦得隻剩巴掌大，出行幾乎都是靠著浣碧與流朱攙扶，可她這副弱柳扶風的姿態，反倒激起了皇上的憐惜之情。胤禛這些日子幾乎夜夜宿在碧桐書院，甚至初一十五宿在皇後那兒的規矩，都打破了。
    年世蘭也從最開始的從容變得焦慮，更耐人尋味的是，連一貫端坐高台，菩薩樣子的皇後，都有些不對。當甄嬛被宮女攙扶著過來請安時，曹琴默分明看見皇後望著她的目光，有些出神。
    本來曹琴默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是隨著甄嬛身子越發不好，越能看出宜修的情緒。
    嫉妒，憤恨，害怕，甚至還有一些恐懼。
    怎麽會，堂堂皇後會恐懼一個貴人？曹琴默看出的時候直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那麽這裏麵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甄嬛這胎懷的艱難，讓她私底下和沈眉莊聊天的時候覺得，是不是年世蘭在害她。但是她讓人重新清掃了碧桐書院的裏裏外外，還把溫實初叫過來檢查，都沒能找到任何有問題的東西，也隻放棄。
    就在回鑾紫禁城的前一日，到底還是出了事——甄嬛小產了。
    消息傳到匯芳書院時，麗嬪正執著一枚金絲蜜棗逗弄溫宜公主。
    “溫宜乖，叫聲‘姨姨’聽聽。”她眉眼彎彎，將棗子在溫宜眼前晃了晃。曹琴默站在一旁，手中團扇輕搖，含笑看著二人。
    聽完音袖的話後，麗嬪直接笑出聲來，她順手將蜜棗塞進溫宜手中，撫著鬢角笑道：“這可真是不幸啊。”
    本來月影舞之後，胤禛對她頗有寵愛，但是甄嬛有孕的消息傳來，便再未見過她。此刻聽聞這般消息，麗嬪演都不演，幸災樂禍起來。
    在曹琴默的提點下，麗嬪總算收斂了笑意，隻是嘴角仍時不時地抽動。兩人匆匆趕往碧桐書院的路上，麗嬪用帕子掩著唇，努力嚐試憋住笑意。本來曹琴默還擔心她笑場，結果甫一踏入碧桐書院，撲麵而來的肅殺之氣便讓麗嬪徹底僵住了笑容。
    隻見胤禛負手立於殿中，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滿地跪著的宮人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出。碎瓷片散落一地，顯然方才經曆過一場雷霆之怒。麗嬪心頭一凜，慌忙垂下頭去。
    “臣妾／嬪妾參見皇上。”
    胤禛煩躁地擺了擺手，曹琴默立即拉著麗嬪退至一旁。殿內已聚集了不少嬪妃，眾人麵麵相覷，皆是一副驚疑不定的模樣。
    “皇上，莞貴人醒了。”蘇培盛躬身上前，聲音壓得極低。話音未落，胤禛已快步地往內室奔去。
    曹琴默餘光瞥見宜修已然起身，連忙拽了拽麗嬪的衣袖，二人緊隨其後。
    內室裏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甄嬛慘白著一張臉，手指死死攥著錦被。
    “四郎，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胤禛坐在床沿，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聲音溫柔：“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可甄嬛仿佛聽不見似的，崩潰地捶打著錦被，撕心裂肺的哭聲讓人心碎。
    曹琴默不禁紅了眼眶，執起絹帕拭了拭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宜修，嘴角竟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底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曹琴默心頭猛地一跳，慌忙低頭，手中的帕子卻被驚得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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