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穀的晨霧從未如此粘稠過。
    灰黑色的霧氣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血色，纏繞在枯敗的妖植殘骸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曾經鬱鬱蔥蔥的千年古木如今隻剩下焦黑的樹幹，樹幹上布滿了扭曲的魔紋，仿佛無數隻痛苦掙紮的冤魂。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縫隙，縫隙中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散發出刺鼻的腥氣——那是被魔氣汙染的妖血。
    趙炎踏著蓮花狀的佛光，緩緩降落在萬妖穀的入口處。他身上的月白僧袍一塵不染，與周圍的汙穢形成鮮明對比。左手托著的菩提心燈散發著柔和的金色光暈，將試圖靠近的魔氣驅散開來，燈芯跳動的火焰中，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金色梵文在流轉。
    “佛門弟子，竟敢擅闖我萬妖穀聖地！”一聲怒喝從迷霧中傳來，伴隨著淩厲的破空聲。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竄出，擋在趙炎麵前。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熊妖，渾身覆蓋著漆黑的鬃毛，雙目赤紅，手中握著一柄沾滿血汙的巨斧；他身旁是兩名蛇女，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卻是布滿鱗片的蛇尾，吐著分叉的舌頭，眼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趙炎停下腳步，雙手合十，微微頷首：“貧僧趙炎，奉靈山法旨而來，特為淨化貴穀魔氣，超度怨魂。無意冒犯，還望海涵。”他的聲音平和溫潤，如同清泉流過石澗，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讓那熊妖翻騰的殺意稍稍平複了些許。
    “淨化魔氣？超度怨魂？”熊妖冷笑一聲，巨斧在地麵上重重一頓，濺起一片黑色的塵土，“當年若不是你們佛門袖手旁觀，我萬妖穀怎會被墮仙盟趁虛而入，死傷慘重？如今倒好，出事了才來假慈悲，當我們妖族是好糊弄的嗎？”
    兩名蛇女也發出尖銳的嘶鳴，蛇尾在地麵上快速滑動，留下兩道深溝，顯然隻要趙炎稍有異動，她們就會立刻發動攻擊。
    趙炎心中輕歎。他知道，萬妖穀與佛門之間的芥蒂並非一日之寒。百年前墮仙盟突襲萬妖穀時，靈山正值內部法會，等援軍趕到時，穀中已是一片狼藉。雖然佛門事後斬殺了不少魔修作為補償，但這份遲來的救援，終究在妖族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種子。
    “百年前的事，是佛門之過。”趙炎坦然道，眼中沒有絲毫辯解，“但如今魔氣蔓延，不僅危害貴穀，更會威脅整個仙界。貧僧此來，並非為了彌補過往，而是為了守護當下。若諸位不信，可看此燈。”
    他將菩提心燈舉過頭頂，燈芯的火焰驟然暴漲，金色的佛光如同潮水般湧向四周。所過之處，那些纏繞在妖植上的灰黑霧氣發出淒厲的慘叫，如同冰雪般消融；地麵裂縫中滲出的暗紅色液體也漸漸變得清澈，散發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熊妖和蛇女皆是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佛光中沒有絲毫敵意，反而帶著一種溫暖和煦的力量，讓他們因魔氣侵蝕而躁動的妖元都平複了不少。
    “這是……菩提心燈？”熊妖失聲驚呼，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曾在族中古籍中見過關於這盞佛燈的記載，據說此燈蘊含著靈山最純淨的願力，能淨化世間一切邪祟，超度萬千怨魂，沒想到今日竟能親眼得見。
    就在這時，一陣清越的狐鳴從穀中傳來。伴隨著鳴叫聲，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流光般從迷霧中竄出，落在趙炎麵前。來者正是靈悅，她依舊穿著那件繡著銀月圖騰的玄色鬥篷，九條毛茸茸的狐尾在身後輕輕搖曳，隻是此刻的狐尾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的汙跡，顯然是連日來對抗魔氣所致。
    “熊羆大哥，不得無禮。”靈悅的聲音清脆動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看向趙炎，眼中沒有尋常妖族的敵意，反而帶著一絲探究和期待，“趙炎大師，久仰大名。傳聞菩提心燈能淨化魔氣，不知可否借燈一觀？”
    趙炎微微一笑，將菩提心燈遞了過去：“姑娘請便。”
    靈悅接過心燈，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燈壁。一股溫暖的力量立刻從燈壁傳來，順著她的指尖流入體內，將那些侵入經脈的魔氣瞬間淨化。她心中一喜，抬頭看向趙炎，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大師所言非虛，這心燈果然有淨化魔氣之效！”
    熊妖和蛇女見狀，臉上的敵意也消散了不少。熊妖甕聲甕氣地說道：“既然靈悅姑娘信得過你，那俺便暫且信你一次。但若是你敢耍什麽花樣，俺定叫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趙炎合十行禮：“多謝諸位信任。”
    靈悅將菩提心燈還給趙炎，說道：“大師有所不知，自從墮仙盟的魔修退去後，穀中殘留的魔氣就變得愈發詭異。它們不僅侵蝕妖植，還會附在死者的殘魂上，讓那些冤魂化作隻知殺戮的怨靈。我們嚐試了許多方法，都無法徹底清除這些魔氣，再這樣下去，整個萬妖穀都會變成魔域。”
    趙炎點頭道：“貧僧在路上已經感應到了。這些魔氣中蘊含著一股強烈的怨念和憎恨，尋常方法確實難以清除。不過，菩提心燈的佛光或許能化解這些怨念，隻是……”他話鋒一轉，眉頭微微皺起，“這些魔氣與怨靈糾纏過深，單靠佛光淨化，恐怕會傷及怨靈本身。”
    靈悅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大師的意思是……這些冤魂都無法超度了嗎？”這些怨靈中，有不少是她認識的族人朋友，她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們永遠被魔氣操控，不得安息。
    趙炎沉吟片刻，說道：“也並非完全無法超度。貧僧有一想法，或許可以一試。”
    “什麽想法？”靈悅急忙問道。
    趙炎看向靈悅身後的九尾，說道：“姑娘的九尾妖火蘊含著至陽至剛的妖力，能焚燒一切邪祟；而菩提心燈的佛光則蘊含著至純至淨的願力，能化解怨念，超度亡魂。若是能將兩種力量結合起來，或許就能既清除魔氣，又不傷及怨靈。”
    靈悅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大師的意思是……佛光與妖火，相輔相成？”這想法太過大膽，自古以來，佛妖兩道的力量都是相互克製，從未有人想過要將兩者結合起來。
    趙炎點頭道：“正是。佛法無邊，妖力亦有其霸道之處，關鍵在於如何調和。就像這天地萬物，有陰有陽，有剛有柔，看似對立，實則相生。貧僧相信，佛光與妖火，本可共生。”
    熊妖在一旁聽得咋舌：“佛妖共生？這怎麽可能？”
    靈悅卻陷入了沉思，趙炎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體內同時存在的佛力與妖力。這兩種力量雖然也曾相互衝突，但在她的努力調和下，如今已經能夠和平共處，甚至在關鍵時刻還能相互增幅。既然她的身體可以做到，那佛光與妖火為何不能？
    “我願意一試！”靈悅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大師，需要我怎麽做？”
    趙炎心中一喜：“請姑娘催動九尾妖火，與貧僧的菩提心燈相互呼應。記住，要心存善念，不可有絲毫殺意，否則妖火會被魔氣引動，傷及怨靈。”
    靈悅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褪去鬥篷，九條雪白的狐尾在身後完全展開，尾尖滲出淡藍色的妖火，如同跳動的精靈。她閉上眼睛，摒除心中的雜念，努力回憶著那些被魔氣操控的族人的模樣，心中充滿了憐憫和悲傷。
    趙炎見狀，也開始催動菩提心燈。金色的佛光從燈中湧出，與靈悅的妖火在空中交匯。起初，佛光與妖火還相互排斥，發出滋滋的響聲，金色與藍色的光芒不斷碰撞、消散。
    “不要急，用心感受對方的力量，找到平衡點。”趙炎的聲音如同定心丸般傳來。
    靈悅依言照做，努力引導著妖火向佛光靠近，同時感受著佛光中蘊含的溫和願力。漸漸地，她發現這佛光並非像傳說中那樣壓製妖力，反而帶著一種包容萬物的氣度，隻要自己心存善念，妖火就能在佛光中自由燃燒。
    奇跡發生了。
    淡藍色的妖火與金色的佛光開始緩緩融合，形成一種奇特的青金色火焰。這火焰既有著妖火的霸道，能焚燒魔氣；又有著佛光的溫和，能安撫怨靈。它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火網，緩緩向四周擴散。
    “滋啦——滋啦——”
    青金色的火焰落在那些被魔氣汙染的妖植上，黑色的魔紋瞬間被焚燒殆盡，焦黑的樹幹上重新抽出嫩綠的新芽；落在地麵的裂縫中，暗紅色的液體立刻變得清澈，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落在那些遊蕩的怨靈身上，怨靈們起初還發出痛苦的嘶吼，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化作點點白光，朝著西方極樂世界的方向飄去。
    熊妖和蛇女看得目瞪口呆，臉上寫滿了震撼。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青金色的火焰不僅沒有傷害到怨靈，反而淨化了它們身上的魔氣，讓它們得以安息。而那些被火焰籠罩的土地，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生機。
    “這……這簡直是神跡啊！”熊妖喃喃自語，看向趙炎和靈悅的眼神中充滿了敬佩。
    趙炎和靈悅都已經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維持兩種力量的融合對他們來說消耗巨大，但看著眼前這片逐漸恢複生機的土地，以及那些得以安息的怨靈，他們的心中都充滿了欣慰。
    “再加把勁！”靈悅咬著牙，再次催動妖力，九尾上的妖火變得更加熾烈。
    趙炎也將體內的佛元毫無保留地注入菩提心燈中，金色的佛光如同潮水般湧出，與妖火融合在一起。青金色的火網以更快的速度向四周擴散，所過之處，魔氣消散，怨靈安息，草木複蘇。
    三千裏魔土，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就被青金色的火焰徹底覆蓋。當最後一絲魔氣被淨化，最後一名怨靈得以超度時，趙炎和靈悅同時收回了力量，青金色的火焰化作漫天光點，如同流星雨般灑落，在地麵上開出一朵朵青金色的蓮花。
    萬妖穀的迷霧徹底消散，露出了原本的模樣。天空湛藍如洗，白雲悠悠；地麵綠草如茵，繁花似錦；遠處的山峰鬱鬱蔥蔥，瀑布飛流直下，發出悅耳的響聲。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草木香氣，再也沒有一絲魔氣的痕跡。
    “成了……我們真的做到了！”靈悅看著眼前這片重獲新生的土地，激動得熱淚盈眶。
    熊妖和蛇女以及聞訊趕來的其他妖族，都紛紛跪倒在地，朝著趙炎和靈悅叩拜行禮，眼中充滿了感激和敬畏。
    趙炎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感慨萬千。他雙手合十，對著那些消散的怨靈虛影深深一拜：“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靈悅走到趙炎身邊，九條狐尾輕輕卷起菩提心燈的燈柄，與趙炎的手一同握住了心燈：“大師，你說得對，佛光與妖火，本可共生。佛與妖，又何嚐不能攜手共處呢？”
    趙炎看向靈悅，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姑娘所言極是。佛也好，妖也罷，皆是天地生靈，本就不該相互敵視。如今魔氣未清，蒼溟將醒，正是需要我們攜手合作，共抗外敵之時。”
    靈悅點了點頭，轉身麵對眾妖族，朗聲道：“諸位族人，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在眼裏。佛門弟子趙炎大師，以菩提心燈淨化我萬妖穀魔氣，超度十萬怨魂，這份恩情，我們沒齒難忘。而佛妖之力的融合，也讓我看到了和平共處的希望。”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妖族，聲音愈發堅定：“我提議，從今日起，萬妖穀與靈山結成同盟，共同對抗墮仙盟，守護這仙界安寧！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我們願意！”熊妖第一個站起身，甕聲甕氣地說道，“靈悅姑娘說得對，佛妖本就該聯手抗敵！俺熊羆第一個讚成！”
    “我們讚成！”其他妖族也紛紛站起身，齊聲應道。他們親身經曆了魔氣的恐怖，也親眼見證了佛妖聯手的力量，自然明白結盟的重要性。
    趙炎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仙界的格局已經悄然改變。佛妖同盟的成立，不僅打破了千年來的隔閡，更為對抗蒼溟增添了一份強大的力量。
    陽光透過雲層，灑在萬妖穀的土地上，金光與妖火交織，形成一道美麗的彩虹。趙炎和靈悅並肩站在彩虹下，手中共同握著那盞菩提心燈，燈芯的火焰跳躍著，仿佛在為這新生的同盟祝福。
    遠處，墮仙盟的魔巢中，正在閉關的玄冥老祖突然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嗯？萬妖穀的魔氣怎麽突然消失了？還有那股佛妖交融的力量……是哪個變數在作祟？”
    他冷哼一聲，周身魔氣暴漲：“不管是誰，敢壞老夫的好事，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