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赤足踩在新生的靈田上，腳下的黑土還殘留著毒沼的餘溫，幾株剛抽芽的七葉蓮在她腳邊輕輕搖曳，葉片上的露珠折射出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她已經這樣站了三個時辰，從黎明破曉到日上三竿，目光始終落在自己的掌心——那裏，正有一團七彩霧氣在緩緩凝聚。
    三天前，她從混沌丹靈的胎衣中新生。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沒有山呼海嘯的慶賀，隻有西荒毒沼褪去後留下的滿目瘡痍，和體內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藥神仙君的殘魂在她蘇醒時便已消散，隻留下一句縹緲的遺言在她識海中回蕩“情為藥引，毒作丹芯，此身非你，亦非你……”
    那時她尚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直到昨日黃昏，當她指尖的丹毒無意中觸碰到一株瀕死的斷魂草，那草竟在瞬間綻放出妖異的紫色花朵，而她的掌心，也隨之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便是從那時起，這團七彩霧氣開始在她掌心凝聚。
    “這到底是什麽……”
    慕容雪輕聲呢喃，聲音帶著新生者特有的沙啞。她嚐試調動體內的藥神之力去驅散霧氣，可那霧氣卻像有生命般，每一次被驅散，都會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凝聚，而且色澤愈發濃鬱，隱隱透出丹砂般的質感。
    更讓她心驚的是，每當霧氣翻騰時，她的識海就會湧入無數破碎的畫麵——
    焚天的魔火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將她護在身後，玄色長袍被火焰灼燒得獵獵作響；
    九轉還魂丹出爐的刹那，心口傳來剜心般的劇痛，鮮血染紅丹爐時，她似乎聽見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她的名字；
    忘川河畔，曼殊沙華開得如火如荼，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雪兒，等我回來……”
    這些畫麵碎片般閃過，快得抓不住，卻帶著洶湧的情感衝擊——有撕心裂肺的痛，有義無反顧的勇，還有一種……讓她心口發緊的、名為“眷戀”的暖意。
    “趙明……”
    當這個名字不受控製地從唇間溢出時，慕容雪渾身劇震。
    掌心的七彩霧氣突然劇烈翻湧起來，像是沸騰的岩漿，燙得她幾乎要鬆開手。那些破碎的畫麵在這一刻驟然清晰——她看到自己剖出半顆藥神心投入丹爐，看到趙明抱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跪在丹爐前，玄色衣袍被她的血浸透，那雙總是帶著淡然笑意的眼眸，第一次蓄滿了猩紅的淚水。
    “不……”慕容雪捂住心口，劇烈的疼痛讓她彎下腰，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砸在掌心的霧氣上。
    淚水接觸霧氣的刹那，異變陡生！
    七彩霧氣驟然收縮，化作一枚鴿卵大小的丹丸懸浮在她掌心。丹丸通體剔透，卻流轉著七種毒光，細看之下，竟像是由無數細小的情感碎片凝聚而成——有喜時的雀躍，有怒時的熾烈，有哀時的冰冷，有樂時的溫暖……七情交織，毒力暗藏，卻又在最核心處，縈繞著一絲純淨得讓人心顫的暖意。
    這便是……情毒丹？
    慕容雪的呼吸驟然急促。她想起母親留下的藥經殘卷裏記載的上古奇丹——以七情為引，以心頭血為媒，以生死別離為火，煉製而成的禁忌之丹。此丹非毒非藥，能殺人於無形，亦能活死人肉白骨，而煉製者，需以自身情感記憶為代價，丹成之日，便是記憶塵封之時。
    “所以……我之前失去的記憶……”慕容雪的指尖顫抖著撫上情毒丹，“都在這裏麵？”
    仿佛回應她的疑問，情毒丹表麵突然泛起一層細密的紋路。那些紋路起初雜亂無章，如同纏繞的絲線，可隨著慕容雪指尖的觸碰，竟開始緩緩流轉、匯聚，逐漸勾勒出清晰的軌跡。
    西荒的風突然停了。
    新生的靈田裏，所有的草木都停止了搖曳，連空中的流雲都仿佛凝固在天幕上。一股無形的威壓以慕容雪為中心擴散開來，那威壓裏沒有霸道的力量，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情感共鳴，讓遠處正在清理戰場的仙兵們都忍不住停下動作，朝著這邊投來茫然又震撼的目光。
    慕容雪的目光死死鎖定著情毒丹上的紋路。
    她看到第一筆紋路落下時，識海中閃過初遇的畫麵——輪回殿前的桃花樹下，趙明穿著玄色長袍，含笑遞給她一株剛成熟的朱果，陽光透過花瓣落在他發梢，溫暖得像一場永不醒來的夢。
    “慕容雪。”
    他那時這樣叫她，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
    幾乎是同時，情毒丹上的第一筆紋路驟然凝實，化作一個娟秀的“雪”字。
    緊接著，第二筆紋路浮現。那是她在藥神穀為他熬藥的夜晚，他重傷昏迷，她守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心裏第一次生出“願以吾命換君安”的念頭。爐火跳動，藥香嫋嫋，他無意識間抓住她的手，喃喃喊著“雪兒”，那一刻的悸動，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更讓她心醉。
    “趙明……”
    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心口的疼痛與暖意交織，幾乎讓她窒息。
    情毒丹上的第二筆紋路蜿蜒流轉，最終凝成一個沉穩有力的“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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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與“明”。
    兩個字在七彩毒光中相互依偎，仿佛天生就該在一起。丹紋邊緣的七情之力驟然沸騰，那些喜悅、憤怒、哀傷、快樂……所有被塵封的情感記憶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如決堤的洪水般衝垮了慕容雪識海中的最後一道壁壘。
    她記起來了。
    記起自己如何為他剖心煉丹，記起他抱著她的殘軀時絕望的嘶吼，記起忘川河畔那不離不棄的誓言，記起自己消散前，他在她耳邊說的那句“等我，一定等我”。
    原來藥神仙君說的“此身非你，亦非你”，是這個意思。
    這具由混沌丹靈和毒血重塑的軀體，固然不是從前的慕容雪，可當情毒丹凝聚，當所有情感記憶複蘇，她便還是那個願意為趙明付出一切的慕容雪。
    “嗚嗚……”
    壓抑的哭聲終於從喉嚨裏溢出，慕容雪蹲在靈田裏，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砸在情毒丹上，卻被丹身的光華輕輕彈開，化作漫天細小的光屑，如同螢火蟲般圍繞著她飛舞。
    遠處的仙兵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那位從毒沼中新生的藥神傳人，此刻正對著掌心的一枚丹丸哭泣，她的哭聲裏沒有悲傷，隻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帶著刺痛的喜悅。而隨著她的哭泣，西荒的靈田裏，那些剛種下的藥草竟開始瘋狂生長，七葉蓮綻開了潔白的花朵，斷魂草抽出了嫩綠的新芽，連空氣中殘留的最後一絲毒瘴，都在她周身的光屑中悄然消散。
    情毒丹上的“雪”與“明”二字愈發清晰，丹紋邊緣開始浮現出細密的荊棘圖案，那些荊棘纏繞著兩個名字，帶著尖銳的倒刺，卻又在最深處，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色玫瑰。
    這便是情毒刻骨嗎？
    慕容雪伸出指尖，輕輕觸碰那朵玫瑰。指尖傳來細微的刺痛，卻讓她笑得淚眼朦朧。
    是啊，愛到極致，便是毒。
    她為他剖心，是毒；他為她守魂，亦是毒。這份愛從一開始就帶著血腥味，帶著生死別離的痛楚，可正是這份痛，讓愛變得如此刻骨銘心，如此……無法磨滅。
    “趙明……”慕容雪握緊掌心的情毒丹，丹丸的溫度透過掌心傳入心底，驅散了最後一絲迷茫，“你說過會等我……”
    她緩緩站起身，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抹驚心動魄的笑容。那笑容裏有淚水，有傷痛，卻更多的是一種失而複得的堅定。情毒丹在她掌心輕輕旋轉，七彩毒光與她眼底的光芒交相輝映，形成一道奇異的光暈。
    西荒的風再次吹起，這一次，風中不再有腥氣，隻帶著藥草的清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意。
    慕容雪抬起頭，望向輪回殿的方向。那裏，戰火依舊紛飛，蒼溟的陰影尚未散去，熵的威脅還在潛伏。但她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
    她的記憶回來了，她的愛回來了，她的“毒”，也回來了。
    “這一次，換我去找你。”
    她輕聲說著，身影化作一道七彩流光，衝天而起。掌心的情毒丹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丹紋上的“雪”與“明”二字相互依偎，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跨越生死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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