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立應該是最早發現其他人失去蹤影的人，他原本是緊盯著章宇的步伐，可是走著走著，他看到遠處一陣大霧彌漫，他剛想叫住幾人——
    “喂，你們看……”
    可他剛抬頭，樓梯上已空無一人。
    “喂，恩人哥……海王……”
    “你們別嚇我啊……”
    姚立轉頭望向身後，原本跟在他後麵的韓碧姝和蘇小陽也不見了。
    他連忙驚恐地往旋轉樓梯下方望去，那裏是一片漆黑深不見底的無底洞。
    “啊……有鬼，有鬼啊！！”
    姚立大叫著，他拚了命往上奔跑，可是爬了許久，那條蜿蜒的樓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如同蝸牛背上的殼，不斷向上延伸。
    姚立嚇得眼睛飆出淚花，以為自己是中邪了才會陷入了異度空間裏麵。
    “阿立！”
    一個聲音傳到他的耳邊，姚立怎麽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會再次聽到這個聲音。
    “阿立！你他媽的發什麽呆！給我買二鍋頭去！兩瓶！”
    姚立抱著頭瑟瑟發抖，那是他活這麽大最怕聽到聲音，這聲音比鄭虎的蟾聲要難聽上百倍。
    “老子娶了你媽那個賤貨真是倒了半輩子血黴，還買一送一送了你這麽個垃圾玩意兒！”
    聲音的來源是姚立的後爸。
    自打有記憶開始，姚立的親生父親就因為出海遇到海難逝世了，原本頗為殷實的家庭開始變得捉襟見肘。
    母親文化水平不高，也沒有什麽手藝，為了能夠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她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了。
    那時候他才約莫四五歲的年紀，母親帶他進入後爸的新家那天，他記得那是個黃昏，後爸倚在沙發操著一口沙子般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姚立對陌生的環境顯得十分拘束，他站在原地細聲地說道：“姚……姚立。”
    後爸皺緊眉頭：“沒吃飯嗎？聲音那麽小，大點聲，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嗓門很大，嚇得姚立一動都不敢動，就像站軍姿一樣。
    每當他做錯事情，他的母親都會讓他罰站半個小時，所以一旦被吼罵，他第一反應都會挺個筆直，以此來表達“悔改之意”。
    姚立抿緊嘴唇，然後像報數一樣喊道：“姚、立！”
    “來，坐。”
    後爸指了指沙發，示意讓他坐下。
    可姚立依舊不敢動，他怕一旦做錯什麽事，又會被責罵。
    後爸點了根煙，嗤笑道：“真是人如其名啊，就隻會傻站著。淑芬啊，你兒子腦子是不是發育得不太好。”
    母親撇嘴道：“去去去……怎麽說話呢，小孩子懂什麽，他沒見過你，緊張著呢。”
    可從姚立眼中望過去，母親眉眼彎彎，表情一點兒也沒有責怪後爸的意思。
    姚立開始以為那天是他最糟糕的一天，可沒想到那是他印象中後爸最好的一天。
    後爸愛賭博，據說他那個一百五十平的家都是在牌桌上贏回來的，開始他們的確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雖然後爸不怎麽管他，可也不算虧待他。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黴運降臨到他後爸身上，逢賭必輸的他開始把氣撒到母親的身上。
    “操你媽，叫什麽破名字，淑芬，輸分，就是娶了你我就開始倒黴！”
    從爭吵到摔東西，最後拳腳相向，母親沒有一個項目能贏。
    姚立想去安慰母親，卻被母親把從後爸那裏受的氣撒到他的身上。
    人為什麽總是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找到滿足感呢？
    五歲的姚立不懂，他隻知道站在那裏，任由後爸打罵母親，又任由母親打罵自己，隻要一動不動，打著打著他們累了便會停下來。
    沒有人願意欺負一尊不會動的泥塑。
    可是令他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母親終於受不了了，從陽台處往下跳了下去。
    縱使母親曾對他拳腳相加，可失去母親的時候，他還是哭得很傷心。
    他明明沒有動過，可為什麽母親還是死了？
    難道苦難來了，不是默默承受就會過去的嗎？
    可為什麽母親承受不了呢？
    自從那天以後，便是姚立噩夢的開始。
    後爸失去了發泄對象後，姚立便成了出氣筒。
    “你要記住，現在是老子養你……”
    “你不能姓姚，你也不跟老子姓！”
    “你是個沒人要的天煞孤星，你沒有姓！”
    “你以後就叫阿立！”
    “隻會像個智障一樣傻站著的阿立！”
    姚立從恐懼和疼痛中度過了小學，後爸早已變賣了原先的房子，搬到一個破爛的城中村屋，整日飲酒消愁。
    那日後爸讓他下樓為自己去買兩瓶二鍋頭，隨手丟給他一團髒兮兮的五十元，他拿著那團綠紙踏出家門。
    他沒有再回去那間房子，像逃離了一場噩夢一樣。
    他到過汽車站乞討，當小偷，幫人扛包，為了維持生計，每日幾乎用盡力氣。
    由於常年混跡在車站，附近的工地有幾個工人實在看不下去，於是便主動招呼姚立到那裏吃飯睡覺，總算才給了他一個安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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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有工人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阿立，站立的立，我沒有姓，我就叫阿立。”
    “嗬嗬嗬，這名字還挺有特色啊。”
    “哈哈哈哈，立邦漆的立嗎？這小子該不會是個當油漆工的料吧。”
    “哈哈哈哈哈……”
    被碾碎後丟入垃圾桶的回憶漸漸退散。
    姚立抱著頭承受著後爸的吼叫聲，縱使已有幾十年未見了，可是這個聲音猶如天敵的鳴啼，每一個分貝都令他感到畏懼。
    “賠錢貨！你拿了我的錢跑去哪裏了？！”
    “別讓我找到你，不然把你的腿打斷，你不是想站著嗎？我讓你一輩子站不起來！”
    姚立哭喊道：“恩人哥……”
    “章宇……”
    “你去了哪裏？”
    “我、我不行了，救命啊……”
    “我、我，我以為我怕的是鄭虎，可原來最讓我害怕的從來都是他……”
    可漸漸遠處的聲音變了，出現了一段從來沒有在姚立記憶中出現過的對話。
    ……
    “老公，你想好給孩子取什麽名字了嗎？”
    “嗯……我想好了，就叫姚立吧。”
    “姚力？哪個力？是力氣的力還是利益的利？”
    “是立誌的立，我希望他以後能夠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也可以保護你，撐起這個家。”
    “不準說不吉利的話……立啊，我感覺挺好的啊，以後他一定是個很獨立的人，那就依你。”
    “小姚立，爸爸在這~哈哈哈……”
    ……
    姚立聽著虛空中的聲音，眼淚像泄洪一般決了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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