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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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我們為什麽要習武呢?”
小木宵橈眨巴水靈靈的大眼睛,問道。
“是為了小宵橈日後不被人欺負啊。”
師父樂嗬嗬的,將她抱到腿上,分給她一塊山下帶來的粘牙麻湯。
“可是宵橈有師父保護,師父會呼呼把壞人都打跑。”
木宵橈揮動粉嫩的小拳頭,擺出格鬥的架勢。
師父因為她的回答哭笑不得,轉而又問。
“那小宵橈喜歡師父嗎?”
“喜歡!”木宵橈高舉雙臂,抱住師父的脖子,“全天底下,宵橈最最最喜歡師父了!”
“那有一天,如果師父遇到危險,小宵橈怎麽辦?”
“會像師父保護你一樣,保護師父嗎?”
“當然!”木宵橈回答地理所應當,“不止師父,還有送我糕點的師姐,陪我抽陀螺的師伯,還有好多好多人。”
“我會保護大家的!”
她拍胸脯保證道。
“哦,那你可要好好習武……”
——
回憶兒時往事,像是做了一個悠長的美夢。
師父他老人家,明明一口蟲牙,非要吃糖,還偏愛差人去山下買麻湯,也不怕把牙粘下來。
唔,好像下雨了……
每逢陰雨天氣,他總是叫喚腿疼。
也不知道現在他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
“嗯?下雨了?”
雲筱子也注意到此刻天氣的異常。
毛毛雨而已,打不濕衣裳,但氤氳的水汽還是讓人感到些許壓抑沉悶。
“呀——”
那原本沉默不語的風梧感受到雨滴,突然抱住頭,發出不似人類的痛苦喊叫。
“怎麽回事?”雲筱子皺眉,她沒見識過十二年前那場大戰,也不知道那一天天上下了雨。
“呀——”
風梧還在吼叫,聲音時而嘶啞時而尖銳,淒厲非常。
“吵死了!”
雲筱子怒道,原本風梧就像個木偶,如今更是人不人鬼不鬼。
論誰都想不到,他曾經是那樣一位天之驕子。
由於注意力在風梧身上,以至於雲筱子一時竟沒有發現,那個本該趴在地上的人,站起來了。
——
「穆隨風,我且問你,你為何執劍?」
那時木宵橈就站在一旁。
這個問題,是問穆隨風,也是問她。
「你為何而戰?」
隻是相較於那個呆子,木宵橈一直都很清晰問題的答案。
就像兒時她所言——她會保護好大家。
——
非常突兀的,雲筱子感受到一滴溫熱的雨。
之後,她才發覺,那不是雨,而是血。
緊接著,一道拳風襲來,打歪了她的鼻梁。
“啊啊啊!”
雲筱子尖叫一聲,捂住自己的鼻子。
“攔住她!攔住她!”
在風梧趕來之前,又是兩拳砸下,打得她精致的小臉破了相。
但這都不及木宵橈此時臉上那個流血的窟窿看上去恐怖。
風梧趕來,手中無劍的他隻能像之前那樣用拳腳應敵。
可一掌打在木宵橈背後,卻如泥牛入海,感受不到力的反饋。
饒是僅存戰鬥本能的風梧也是驚愕,這又是為何?
世間原來還有此等玄妙的武功?
峨眉派博萬家之長,門中的武功更是多如天上繁星。
木宵橈所修行的內功,名為‘金縷決’,是一門罕見的集心法、內功、護體罡氣三位一體的功法。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須惜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唐)《金縷衣》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木宵橈喃喃念著口訣。
不正是……此時嗎?
‘金縷決’第七重——‘金縷玉衣’。
——
木宵橈並無佩戴兵刃,因此她最擅長的武功,便是掌法。
綿掌和穿雲掌,是她的看家本領。
一腳踏出,她奪過雲筱子,牽引著將她推向風梧。
所謂綿掌,便是以柔克剛。
風梧不懂掌法的精妙,隻是一味的以力壓人,自然近不了木宵橈的身,反倒是因為不在狀態,被她擊中肩膀,受了不輕的傷。
雲筱子身嬌體軟,花不了幾分力氣就被遠遠丟開。
木宵橈不會花多餘的力氣用來傷敵,她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和力氣了。
她抱起穆隨風,她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金縷決’會護住她的心脈,短暫令她運氣速度加快。
她必須趁著這個時間,帶穆隨風逃離這裏。
至於之後自己會如何,她不知道。
雨還在下,越下越大。
泥水弄髒了雲筱子華美的衣裳,讓她十分憤怒。
她將這一切歸結於木宵橈的仇恨和風梧的無能。
但這樣的怒火並沒有燃燒太久。
因為她察覺到,情蠱已經種下了。
“呲—”
一柄劍刺進木宵橈的胸膛。
一個人睜開了眼。
但是他的眼中早就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血淚跟木宵橈唇角溢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穆隨風的臉頰,滴在他的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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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
再然後,她倒下,倒在一場大雨中。
身後,見到這一幕的風梧,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發出尖銳的暴鳴。
支離破碎的吼叫中,混雜的早就聽不清的一句話。
“殺……殺……我……”
求求你,殺了我!
“遭了,這是怎麽回事!”
雲筱子忽然發現風梧不再受自己的控製,瘋了一般抓住自己的手臂,像是想要將自己的手擰下來。
“該死!”
雲筱子咒罵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她害怕風梧誤傷自己。
不過幸好,幸好穆隨風已經情蠱深種,她還是有一個‘護花使者’在身側。
“穆隨風,過來!保護我!”
她命令道。
穆隨風停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像是一個不會動的木偶,隻是望著手中那柄滴血的劍。
“該死!難怪娘親說這些意誌堅定的家夥最麻煩!”
雲筱子一邊跺腳,一邊念控製情蠱的口訣。
穆隨風在控製下終於轉身,可倒在地上的木宵橈伸出手來,抓住他的腳腕。
“呆子……別去……”
她早就沒了力氣,也無力攔住穆隨風的離開。
穆隨風隻是望了這枚絆腳石一眼,甚至沒用多少力氣就掙脫。
留給木宵橈的,隻有一個被雨水模糊的背影。
——
“清大哥,對於劍者來說,究竟是‘技巧力量’重要,還是‘心境’更重要呢?”
幾天前,穆隨風曾單獨問過清自在這樣一個問題。
“你這話說的……”清自在無語笑道,“有一樣是不重要的嗎?”
“呃……”穆隨風撓撓腦袋,也是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用一個奇怪的比喻,就好比一名小孩手中拿了一把菜刀。”
“技巧力量,就相當於菜刀的鋒利程度;而心境,則是他打算用這把菜刀做什麽,以及做這件事的決心。”
“這比喻也太奇怪了吧!”穆隨風吐槽道。
“奇怪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理解。”
理解什麽呢?
今日早晨,清自在問:
「你為何執劍?」
問題的答案其實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究竟是為什麽拿起手中的劍。
——
不對!不對!
雲筱子心跳的厲害。
作為情蠱的操控者,她能通過情蠱感受到受控者的大致狀態。
亢奮,極度的亢奮。
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已經沸騰,叫囂著要衝破桎梏。
這不對!
雲筱子一邊念動口訣,試圖加強對穆隨風的控製,將自己心底的不安壓下去。
但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失去了對情蠱的感知。
隻是一瞬間,襲來的是一道劍光。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劍——一如十多年前,華山五俠的風采。
她知道自己無力躲閃,隻得對情蠱下達最後命令。
可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快如疾風,衝過來,替她擋住了劍光。
雨下得更大了,風梧葬身在這大雨滂沱中。
這一刻,他等了十二年。
咽氣的最後一刻,他的目光恢複一瞬的清明。
“風月踏無痕,紅梅一點春,雪從天邊落,不見舊時人。”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夏日的午後,他們躲在雪榕的居所乘涼,花間在角落玩魯班鎖;籬月咬著筆頭在寫給妹妹的信;虞醉喝得酩汀大醉打著酒嗝;雪榕則還在想如何講故事。
什麽故事呢?
屬於華山五俠的故事,早就結束了。
——
最後的一擊被風梧擋下,劍光隻擦過雲筱子的臉頰,削去她臉上的一塊肉。
可穆隨風已經沒有辦法了。
‘斷心’本就做不到完全壓製情蠱,破格使出這一劍,是他能做到的唯一努力。
蠱蟲得了命令開始無情啃食心髒,他的死似乎是命中注定。
“該死!該死!”
雲筱子咒罵著,雖然她胸腔中滿是怒火,但此刻卻心生退意。
她沒有中止命令,而是決定放棄穆隨風這個人。
她對此感到懼怕。
沒事的,沒事的,還有清自在呢,那是更好的選擇,不是每個人都是例外,隻要她回去控製住清自在……
就這麽想著,一支箭從遠處破空射來,刺進她的腹部。
那騎馬而來,白衣染血,愈行愈近的人,不是清自在還能是誰?
“還是傷得有點重……準頭不夠……”
你擦去唇邊因為強行用力而溢出的鮮血。
沒錯,射出這一箭的正是你。
“■堂主,您的傷?”一旁的武者關切道。
之前有醫者簡單替你查看過傷勢,內傷外傷疊加,能勉強行走都能稱一句‘意誌力過人’。
如今卻還能射出這一箭,真是……驚為天人。
“放心死不了,你們快去救人。”你壓住喉間的腥甜,金瘡藥不要錢似的撒在崩開的傷口上。
“是。”
——
你還是來晚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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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隨風看見你的到來,笑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隨行的醫者搖搖頭,轉而竭力搶救陷入昏迷的木宵橈。
而當你看見木宵橈的眼睛時,心中積累的怒火最終達到了頂點。
你拔出腰間的劍,一步一步走向雲筱子。
雲筱子從未見過你這份模樣,那恐怖的殺氣是應煞都為之心驚的程度,何況於她。
害怕,恐懼,求饒,掙紮。
“你不能殺我!我是雲鏡宮的少主!我母親不會放過你的!”
猙獰的小臉上表情醜態百出。
“我警告你清自在!我背後的勢力,是你惹不起的!”
但你不為所動,隻是靠近。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一道鉤索從後麵纏繞住雲筱子的腰,將她從你麵前拖離。
“牽鬼手,黃韻裁嗎?”
江湖上善用鉤索的人不多,有這等本事的也就那麽一個。
若是你並未受傷,憑借身法倒有幾分把握擒住他,隻是可惜……
“堂主,傷口又崩開了……”
“無礙。”你手一揮,並不是直係上司的你也無權指派這群人去找牽鬼手送死。
壓住傷勢運轉心決,果然,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牽鬼手應當是看出了你身份的不簡單,帶著雲筱子逃離了。
“堂主……”
“我的傷勢沒事,不用再問了。”
“不是啊,堂主,那個姑娘醒了。”
你神色一變,立馬道:“快帶我去!”
——
等你到達時,木宵橈正抱著穆隨風的屍體。
她隻剩下一隻眼睛流淚,但悲傷並未減半。
“清大哥,你來了……”
“對不起,如果我再早一點……”
你攥緊拳頭,埋怨自己。
“不是你的錯,清大哥。”木宵橈不傻,她看得出你的傷勢並不比她輕,也知道你一定是廢了很大的功夫才脫離險境,趕來救他們。
“雲筱子被同夥救走了,但她說她來自‘雲鏡宮’,”你知道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所以悲傷的感慨也就到此為止,“有關‘雲鏡宮’一事,我也會全力調查。”
“我相信你。”木宵橈道,她的神情平和,隻有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下。
你看得出,她已經成長——雖然成長背後有著巨大的代價。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你又問。
“我想……”她抱起穆隨風的屍體,旁邊的醫者扶住她,
“先送呆子回家……”
“是啊,他該回家了……”你也喃喃道。
“清大哥,你還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麽事?”
“雲筱子,留給我,親手殺。”
——
這一劍,快如疾風,刺入雲筱子的肩膀,將她釘在牆上。
“清少俠,”雲筱子吃痛,卻還是嘴硬,“怎麽不將劍對準奴家的心髒?”
“是舍不得嗎?”
“當然不是,”你無視她的話,
“隻是你的命,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被我賣給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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