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山水與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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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裏隻有嚴正悲切的呐喊,他看向慕容翊的雙眼中滿是期盼,他希望他輔佐的皇帝是一位明君, 可他同樣在害怕。
他老了,他已經沒有年輕時那樣的精力去做那許多的事。
如今南楚內憂外患,他又怕自己有朝一日死了,卻沒等來天下安定。
他怕自己去了下麵無言麵對先皇!
眾朝臣的目光複雜,嚴正的話語在他們耳邊縈繞,振聾發聵。
他們甚至也會想,是啊!這南楚又有誰家能像尹家一樣讓兒郎們前赴後繼地上戰場?
又有誰家能像尹家一樣,人人死後都帶著為國戰死的榮耀?
沒有人了!
再沒有人能像尹家那樣了!
“陛下!”杜鑫在嚴正悲切痛呼之後緊跟著伏地而跪,高聲呐喊,“陛下!紫庸自古對我南楚邊境虎視眈眈,原因無他,皆因紫庸土地貧瘠作物難收,而我南楚則是離他們最近的沃土。”
杜鑫知道老師想做什麽,他想在今日逼皇帝做出決斷,他甚至能看出老師眼中的決絕。
老師這一生都太過剛正不阿,也太過公正廉潔,若皇帝一直不肯鬆口,隻怕他最後會一頭撞死在這大殿上,隻為逼迫皇帝同意。
作為學生,他太了解他的老師了,而作為學生,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老師走到那一步。
若今日非要有一個人以死明誌,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他?
畢竟老師有家人,師兄有妻兒,唯有他孑然一身。
若有些話不得不說,說了又必然會惹怒陛下,那為什麽不能是他來說呢?
尹決明去留一事拖得太久了,今日也的確該了解了!
他與尹決明是好友,如今他來為他發聲再正常不過了!
杜鑫抬眸看著上首臉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麽的的皇帝,一字一句道,
“紫庸盯上我北境疆土並非一朝一夕,那是從數十年前便有了征兆。”
“他們需要肥沃的土地種植糧食,北境是他們盯上的第一塊沃土!”
“這也是他們常年與我北境邊境發生戰亂的原因。”
“此次紫庸攻打邊關,我南楚的損失不比以往每一次戰爭時小。”
“如今他們雖已退兵,但他們絕不會放棄。”
“當年烽火關曆經數十年的戰火,如今他們卷土重來,烽火關,孤狼關再一次經曆失守與收複,可這樣的失與收邊關又能有幾回?”
“紫庸好戰,善戰,此次他們收兵,也不過是因為尹總督。”
“三封八百裏加急皆在大殿之上宣讀,尹總督能夠帶兵在短短數月收回兩城,又在最後一戰帶著將士浴血奮戰,最終讓紫庸士兵退回邊境線之外。”
“短短數月,失去的城池收回,敵軍驅趕出境,正是說明尹總督有領兵大才!”
“且他的才能不在其父兄之下!”
聽到此處,祝允輕已經大概知道杜鑫想要做什麽了,他的眉頭微微顰起,眸中滿是不讚成。
“杜大人。”他低沉的聲音響起,似要提醒他注意言辭。
可杜鑫隻是側目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冰冷而陌生,隱隱讓他不要隨意插手的警告。
祝允輕的雙眸在接收到那樣冰冷的目光時驟然一縮,他有一種直覺,若他敢阻攔他,別說以後了,就是他這幾個月好不容易讓他對自己緩和的態度怕是會直接掉回從前。
還是再也無法緩和的那種。
杜大人的倔牛脾氣!唉!
祝允輕在心頭默默歎氣,他的杜大人心中有大義,那些東西,比他祝允輕,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杜鑫收回視線再次看向上首之人,“陛下,如今尹家軍無將軍,何不就讓尹總督接替了父兄繼續為我南楚鎮守北境呢?”
“就算陛下認為他年輕氣盛難以勝任,就憑他尹家人的名頭,那也足夠震懾紫庸軍隊。”
“如今我南楚正是用人之際,尹決明於軍事上有大才能,為何就不能用他呢?”
“說來說去,你也不過是為尹家開脫!”孫有權打斷杜鑫的話,冷眼睥睨,“尹家世代從軍為我南楚立下汗馬功勞是沒錯,可他不過一屆臣子,功高蓋主便是他尹家最大的罪過!”
“臣子在百姓心中的威名比天子還大,他們若真忠心陛下便知道低調做人,可他們卻如此聲勢浩大,難道就不是煽動百姓?”
“在權利與盛名之下,便是日益增長的野心!”
“有野心又如何?”杜鑫雙手握拳,怒喝,“他們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徹底消滅紫庸讓我南楚再無後顧之憂!”
“這樣的野心有何不可?”
時至今日,杜鑫依然記得清楚,冬日雪災,尹決明刨了一天的雪挖人救人,直到夜色降臨才得空歇口氣吃點東西喝口熱水。
那時他捧著一碗滾燙的粥呼嚕喝下一大口,一邊燙得直呼呼,一邊還笑嗬嗬地同他談天說地,說得最多的就是那位人美心善,多才多藝,溫柔體貼的心上人,再來就是清茶淡飯,遊山玩水,與心上人踏遍山河美景,老了尋一山水寶地隱居。
尹決明從來沒有什麽野心,他誌不在朝堂,也不在戰場,即便他有一身絕世武功,他也不屑於在人前展露。
他曾無數次從尹決明笑嗬嗬的話語裏聽出無盡的歎息。
也是在那些難以捕捉的歎息裏,他發現了尹決明不喜困在京州,但也甘願收起爪牙困在京州。
對此,他甚至數次同他說起“我離不開這裏,也要委屈了我那心上人,隻怕以後要同我一起被困在這無趣的京州城了。”
然後又聽他笑嘻嘻地來一句,“但我知道,我的阿芷一定不會介意。”
他的心裏隻有山水和愛人,可總有人這樣簡單的願望也不讓他實現。
他們非要把一個心無權勢的少年拉入這泥潭漩渦,還要給他扣上功高蓋主,意圖謀反的罪名!
“陛下!”杜鑫不再理會孫有權,他在高呼中抬起頭來,他的身板筆直,臉上帶著決絕與孤勇,他如同他的老師一樣,鏗鏘有力的話語讓在場眾人振聾發聵。
“陛下!這世上本沒有什麽功高蓋主,百姓是南楚的百姓,他們敬仰的武將是南楚的武將,而無論是百姓還是武將,他們都是陛下的臣民。”
“百姓愛戴敬仰的不是武將本身,而是武將在亂世不惜犧牲自己來保護他們的精神,沒有人不會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同樣的,也沒有人不會感激派救命恩人去解救他們的陛下。”
“他們不常將陛下掛在嘴邊,隻是因為陛下離他們太遙遠了,陛下是真龍天子,是他們遙不可及的天,而武將卻是他們觸手可及,近在咫尺的人,他們習慣性向夠得著的人表達感激,可誰又能說明他們表達的感激裏沒有對陛下的感激呢?”
“當我南楚足夠強大,能夠做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時,誰又不會說一句我是南楚人,我為出生在南楚而感到幸運,我為擁有南楚皇帝這樣的明君而感到自豪呢?”
“陛下,虛名與虛榮會使人心智蒙蔽,唯有寬廣的心胸與仁愛才能奪得民心,您……”
“夠了!”
突如其來的暴喝生生打斷了杜鑫的話。
眾臣早在隱隱猜到杜鑫話語間的另一層含義時,便已經恨不得用額頭在地麵鑿開一條縫隙鑽進去逃走了。
杜鑫太大膽了!
他竟敢在百官麵前暗諷陛下心胸狹隘,眼瞎心盲!
他瘋了!
他不要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