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百思不得其解，把困惑的目光投向自己師父，試圖重新轉動自己卡殼的腦袋。
    溪雲麵對自己徒弟的目光保持沉默。
    他一直記得，他徒弟初入宗門的那一年。
    那時發生了一件事，他徒弟與其他五位師侄一起被關進禁地反省。
    離開禁地之後，他徒弟也是這般毫不猶豫的認錯。
    但他徒弟內心的真實想法，和認錯背道而馳。
    在他麵前選擇認錯隻不過是受宗門和身邊人影響。
    溪雲覺得這一次和那一次沒有差別。
    三清劍法求眼下世界之真，大道也求世間真意。
    倘若因環境裹挾，而扭曲欺騙內心與周遭人，談何真實？
    是非對錯，好壞善惡，在這種情況下皆會遭到掩蓋與侵蝕。
    就如他徒弟現在這般。
    他徒弟的成長道路雖然還很長遠，但也算是個能明辨世間事的人。
    可在環境裹挾下，竟喪失了這樣的能力，連他方才所說的那四件事，都無法自信的給出他答案。
    溪雲並不在意答案是什麽，他在意的是自己徒弟那失去自主辯物能力的心。
    屋內安靜到落針可聞，不知過了多久，溪雲還是沒等到自己徒弟想清楚。
    他開口，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疑問之意：“你有錯嗎？”
    秦念垂眸，陷入更加深層的思索。
    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同自己說話般低喃出聲：
    “我才認真修煉不到三年，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就是初出茅廬的小嫩苗，我怎麽可能會有與亡靈抗衡的實力呢？”
    “我內疚那些替我承擔代價的無辜人，是因為我有良心，如果我有實力，絕不會讓他們來替我承擔這些代價。”
    “幻姬前輩雖然一開始對我並不友善，但後來她三番兩次幫助我逃脫，沒有她幫忙，我能不能看見廢棄區域都難說，這樣深厚的恩情，我若是不在意，豈不就是忘恩負義之人？”
    秦念的低喃聲逐漸增高。
    那如同對自己剖析的語氣，更多了堅定與底氣。
    她抬眼，眸中滿溢銳氣當中帶著難以理解的困惑：
    “正道要護佑蒼生，我也是天下蒼生，我和天下蒼生一樣不想死，我想活著有什麽錯？”
    她猛然起身，眼前有些發黑，但她不在意，扶著桌子撐穩身子，篤定道：“我沒有錯！”
    “沒有對付亡靈的實力不是我的錯，記著亡靈的恩情我也沒錯。”
    “我是被逼的，我沒有辦法，我為了活下來隻能把無辜人拉下水，導致他們為此遭遇災難，才是我應該麵對的代價。”
    溪雲緩緩眨眼，微微點頭：“那你為何撒謊認錯？”
    秦念抿唇，站直身體，微微頷首，垂眼認錯：
    “我是上奇宗弟子，違反了宗門規矩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錯的。”
    “我怕我這樣的行為令您失望，我怕師兄師姐覺得我是怪胎，我怕宗門上下都覺得我做了壞事不知悔改，疏遠我。”
    溪雲靜靜聽著，他徒弟的聲音停了好一會，才反問她：“你還怕什麽？”
    秦念喉嚨動了動，吞了口口水潤潤幹澀的嗓子。
    她呼吸有些沉重急促：“我很怕那些無辜人因我而遭難，我心裏很難受。”
    又是一陣沉默。
    秦念略帶探究的望向自己師父，對上了一道略有些奇怪的目光。
    她看不懂這道目光隱含著什麽意思，但是她能隱隱感到這道目光似乎在等待什麽顯而易見的東西。
    秦念眼珠微動，思索著自己還有哪裏沒有說清楚。
    溪雲耐心等待著，但見到徒弟深思的模樣，他的目光有了些許變化。
    那平靜又包容一切的眼睛，多了些沉思。
    師徒倆就這樣無聲站著，時間悄然流逝，直至落日隱匿。
    溪雲眨眼，輕輕點頭：“你在意我們，在意不相識的人，又銘記恩情，我不會失望，你也不是怪胎，這也不是你說的壞事。”
    “你心中有情有義，也有和亡靈周旋的勇氣和智慧，更有坦白一切的魄力，所以你並不怯懦。”
    “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連我活這麽多年都無法摒棄私心，你做不到很正常。”
    溪雲對她重重點頭：“我見到你活著很開心。”
    秦念被這段話震撼的無法言語，她的腦子就像崩煙花般喧鬧個不停。
    秦念用力眨了眨眼，驚喜到意識不清順著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這就是師父的私心嗎？”
    溪雲點頭回應。
    秦念腦海中煙花炸個沒完，但她意識到自己此刻不該發愣。
    她彎腰作揖，恭敬地保證道：“我本已注意到封住出口的八卦鏡有問題，卻並未細心探究思索，導致自己落入了危險境地，發生了這一切。”
    “我日後絕不掉以輕心，努力杜絕再發生這種事，不再給無關人帶去災難。”
    溪雲眼露寬慰，不覺中揚起唇角淺笑：“那你可想過幻姬已來到地麵上該怎麽辦？”
    秦念茫然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溪雲：“不知怎麽辦，那你可想過如何消解心中難受擔憂的情緒？”
    秦念接著茫然。
    她沒有能力麵對幻姬前輩，自然就無法解決幻姬前輩給無關人帶去的災難。
    那就說明一直會有人因此痛苦絕望。
    如此就代表著她會被這件事一直折磨下去，心中無法安定。
    溪雲又問：“小念，你若是要成就大道，此刻應該以什麽態度對待這件事？”
    秦念回想以前所學：“成大道應當心無掛礙，念頭通達，消滅執念，不為世事困頓。”
    她恍然道：“師父的意思是讓我放下這件事？”
    她旋即苦惱搖頭：“我放不下，我若能放下，豈不是成了罔顧人命的人？”
    她又對自己師父表示懷疑：“師父，如若這樣，那世間修士做了有違良心事，隻要心中不在意就行，豈不是要亂套？”
    溪雲笑意更深，眉毛輕輕抬起，似是很喜歡秦念這番話。
    他緩緩說道：“成大道是無需掛礙。”
    隨即又話鋒一轉：“可是人存在於世，心中總有牽掛在意之事，”
    他問：“你可還記得，我曾和你說過，人無法獨立存在於天地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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