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處洞天福地。”
    葉白讚了一句。
    “陋居簡陋，令主不嫌棄就好。”
    羅修笑道，親自為葉白斟上一杯茶，茶水碧綠，靈氣氤氳。
    “此乃‘靜心雲霧’的母樹所產，萬年隻得三兩，今日取出，請令主品嚐。”
    羅修邊倒茶邊解釋。
    葉白也端起茶杯，輕嗅茶香，並未立即飲用，目光再次落在羅修身上。
    “你特意引我來此，不隻是為請我喝茶吧？”
    羅修這時也在他對麵坐下，收起笑容，神色變得鄭重起來。
    “令主明鑒。羅修冒昧請令主前來，一是確實久仰令主大名，心生向往，今日恰逢其會，豈能錯過拜見之機？”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二，亦是感知令主似乎在此界有所羈絆停留，或許……羅修能略盡地主之誼，或能為令主些許微不足道的訊息。”
    “哦？”
    葉白看著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他那清秀皮囊，看清其深處那縷古老而強大的修羅之魂。
    亭外雲海翻騰，鬆濤陣陣。
    石亭內，茶香氤氳，卻驅不散驟然凝滯的氣氛。
    羅修指間摩挲著溫熱的玉杯，目光投向亭外無垠雲海，仿佛在追溯著血脈深處那些塵封了萬古的破碎記憶。
    最終，
    “令主超脫物外，想必早已洞悉諸天萬界諸多秘辛。然，有一事，關乎禁忌本源，或許……連令主亦未必全然知曉。”
    他的聲音變得悠遠而沉凝，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
    葉白端坐，銀發垂落肩頭，神色依舊平靜，隻是眼眸深處似有星河流轉，靜待下文。
    羅修緩緩轉回視線，看向葉白，那雙清秀眼眸中竟流露出幾分極為複雜的意味，有敬畏，有探究，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慨歎。
    “我修羅一族，傳承極其古老，始祖甚至可追溯至混沌初開、萬界未定之時。族中秘典曾零星記載了一些關於……‘禁忌生靈’的殘缺信息。”
    “禁忌生靈”四字一出，亭周翻湧的雲海都為之一滯，仿佛連天地都在側耳傾聽這觸及本源奧秘的言談。
    葉白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並未打斷，隻是靜靜聆聽。
    羅修繼續道“據那些破碎記載所言，但凡踏入禁忌領域者，無論其跟腳為何，種族為何，成就為何，皆會麵臨兩種……嗯，或可稱之為‘弊端’。”
    他略微斟酌用詞。
    “其一，便是時常會陷入一種……‘失控’的狂暴狀態，理智湮滅，隻餘毀滅本能。其威能雖會暴漲，卻敵我不分，萬物皆毀。”
    說到此，羅修看向葉白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深深的忌憚與困惑。
    “當然，此弊端對令主而言，想必早已無效。令主氣息圓融內斂，道心如磐，萬古不易，那等失控狂態，於您隻怕是笑話。”
    葉白不語，算是默認。他早已超越那種力量反噬、心神失守的階段。
    羅修語氣微頓，聲音愈發低沉凝重。
    “但這其二……卻是所有禁忌生靈，即便強如令主您這般境界，似乎也難以徹底避免。”
    他的目光緊緊落在葉白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上，一字一句道
    “那便是——‘失憶’。”
    “並非尋常的記憶模糊或遺忘，而是一種源於禁忌本源深處的、周期性的……記憶剝離與重置。”
    亭內空氣仿佛徹底凝固。
    葉白端杯的手指微微一頓。
    關於失憶，他並非第一次聽聞。當初巫族神女便曾向他提及過，他自身亦有模糊感應。
    也在這時，
    羅修的聲音繼續響起，如同敲擊在萬古寒冰上的玉磬，清晰而又帶著一絲殘酷的意味。
    “傳聞，即便是已踏入第五境‘越道’層次的禁忌令主，隻要仍身處這片諸天寰宇之內，未能真正超脫而去，便會在固定的周期內，經曆一次徹底的記憶清洗。
    其周期……據我族秘典推測，約為百年。”
    “百年之期一至，前塵盡忘，恍若新生。唯有力量長存，而記憶皆成空白。”
    哢嚓。
    葉白手中那隻堅逾精金的玉杯，悄然裂開一道細紋，杯中的“靜心雲霧”蕩起一絲微瀾，旋即平複。
    他緩緩放下玉杯，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皺起。
    關於失憶，他確有感知，知其或為代價。但從巫族神女處所得信息，語焉不詳，隻道是偶發，或與力量動用有關。
    而如今，羅修卻給出了一個如此確切、如此冷酷的周期——百年！
    如此確定的時間，倒讓葉白有些意外了。
    若百年一輪回，忘卻前塵，無論那百年間經曆了什麽，凝聚了何種情感，構建了何等因果，皆在周期到來之時，歸於虛無。
    唯有力量永恒，記憶皆空。
    葉白抬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羅修身上，仿佛要確認其所言真偽。
    羅修在那目光下感到神魂一陣戰栗，連忙垂首道
    “此乃我族秘典所載，年代久遠，殘缺不全。羅修亦不知其絕對真偽，更不知此規律是否作用於所有禁忌生靈，亦或因人而異。隻是覺得……此事或對令主至關重要，不敢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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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白沉默了片刻，亭外雲海翻騰，一如他此刻心緒。
    這一刻他竟莫名想起許多事，許多人。
    那些過往的痕跡，是否終有一日會在固定的周期來臨時，自他記憶中徹底抹去，如同從未發生？
    昊辰的偏執，書族的悲愴，黑龍等人的追隨，許淩的憂慮……乃至更久遠之前，那些已被時光模糊的麵孔與承諾。
    若百年一忘，那所有的羈絆，所有的痕跡，意義何在？
    守護，是否終將因遺忘而變成漠然？
    力量永恒，而記憶流沙。
    這，便是達到至高之境，所需付出的終極代價麽？
    良久，葉白眼中那細微的波瀾緩緩平複，複歸深潭般的平靜。他看向羅修，淡淡開口，道
    “此訊，於我確有用處。多謝。”
    羅修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知道這份“見麵禮”送對了地方，連忙躬身，道“能對令主有所助益，是羅修之幸。”
    葉白目光再次投向亭外浩瀚雲海，仿佛要看穿這片諸天寰宇的終極奧秘。
    “百年麽……”
    他的聲音隨風消散在雲濤之間，輕卻帶著萬鈞之重。
    那微微斂起的眼底深處，一抹極淡的蒼涼悄然掠過，旋即被無盡的深邃所吞噬。
    雲海之下，豐都城依舊籠罩在灰霧之中，人間煙火，百族生計，似乎從未改變。
    而雲海之上，孤亭之中，一場關乎禁忌本源、周期輪回的對話，卻已悄然埋下了未來萬千變數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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