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前的晨霧還沾著涼意，蘇丹的竹簍已盛滿帶露的忍冬。三個孩子蹲在田埂上，看雲疏用狗尾草逗弄青蛙。懷瑾忽然翻開賬本："巳時三刻，東南坡紫雲英初綻。"
    段嘉衍的軍靴碾過碎石路時，驚飛了灌木叢裏的鷓鴣。他肩章上凝著薄霜，懷裏卻揣著個鼓鼓的油紙包。蘇丹別開眼數簍裏的藥草，餘光瞥見他作戰褲膝蓋處磨出的毛邊——那是為采懸崖邊的石斛蹭破的。
    "軍區要編野外急救圖冊，"他遞過油紙包，蒸騰的熱氣立刻在兩人之間架起虹橋，"缺個懂草藥的顧問。"雲疏踮腳扒開油紙，紅糖餡的紫雲英粑粑香得他直晃羊角辮。
    蘇丹的指尖在觸到油紙邊緣時縮了縮。前世也有這樣一包點心，被雨水泡爛在送醫的半路上。她記得段嘉衍攥著糊掉的粑粑，指節青白得像要捏碎什麽。
    "媽媽耳朵紅了！"念蘇的珍珠項鏈隨笑聲叮咚作響。懷瑾在賬本畫下紫雲英形態，筆尖懸在"可入藥"三字上遲遲未落——醫典裏從未記載此花能療心疾。
    段嘉衍突然單膝點地，軍刀削斷幾株野花。紫雲英的蝶形花瓣落在他掌心，莖汁染藍了指紋："西南駐訓時學的，能編花環。"雲疏立刻把青蛙塞進藥簍，揪著念蘇的辮子要學。
    日頭爬上中天時，蘇丹的簍底鋪滿紫雲英。段嘉衍的指腹有新鮮割痕，卻仍執著地編著第七個花環。懷瑾忽然出聲："父親編的花瓣數都是單數。"念蘇舉起五根手指："娘親看了花環十七次。"
    山雨來得毫無征兆。段嘉衍用軍裝裹住蘇丹懷裏的藥簍，三個孩子鑽進他撐起的雨披下。雲疏的噴嚏驚飛避雨的灰雀，念蘇的珍珠在雨簾中鋪成浮橋，懷瑾的賬本被蘇丹護在胸口。
    岩洞裏的柴禾泛潮，連劃三根火柴都隻冒青煙。段嘉衍忽然扯開領口，取出貼身藏著的牛皮信封。蘇丹認出那是急救手冊的扉頁，火苗躥起的瞬間，她看見紙角畫著朵紫雲英。
    "冷就靠過來。"他說這話時盯著劈啪作響的火堆。蘇丹的簪尖在泥地上畫出草藥分布圖，忽然被他掌心覆住。常年握槍的繭子摩挲過腕骨，驚得她筆下的忍冬藤蔓打了結。
    雲疏蜷在幹草堆裏說夢話："爹爹編的花環少兩瓣..."懷瑾掏出炭筆補全圖譜，念蘇將珍珠嵌進岩縫照明。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近忽遠得像在跳儺戲。
    後半夜雨勢轉急，段嘉衍的軍裝外套晾在火堆旁。蘇丹數著他襯衣第三顆紐扣的縫線，忽然發現那是用紫雲英汁染的藍線。前世他血染征衣歸來時，這抹藍早被浸成絳色。
    "看這個。"段嘉衍忽然從軍旅包掏出鐵盒，十二顆子彈殼排成心形。雲疏的夢囈突然清晰："要紫色的花花..."念蘇解下珍珠項鏈往彈殼裏塞，懷瑾在賬本記下："甲子年穀雨，定信物若幹。"
    破曉時，蘇丹在溪邊洗淨紫雲英花瓣。段嘉衍的軍刀在青石上刻著什麽，水波漾開時顯出"同去同歸"四字。懷瑾的炭筆頓了頓，在草藥圖旁添上句："花語：不可言說之約。"
    "給。"段嘉衍遞過編好的花環，第七朵花嵌著枚子彈殼。蘇丹發現殼底刻著微雕的忍冬紋，正是她藥鋪匾額的圖案。雲疏突然從水裏摸出塊帶孔的石頭："給爹爹穿項鏈！"
    返程路上，念蘇把珍珠塞進每個彈殼。懷瑾的賬本被風吹到最新頁，畫著交纏的紫雲英與忍冬藤。蘇丹的竹簍微微發燙，底層藏著那頁畫花的急救手冊。
    藥廬燭火搖曳至三更。蘇丹將紫雲英壓進《本草拾遺》，忽然發現段嘉衍的批注："此花遇明礬水顯字。"浸過藥汁的紙頁浮出偈語：花開兩季，一季緣生，一季劫盡。
    簷下風鈴響動時，三個孩子正用彈殼種紫雲英。雲疏澆的水打濕懷瑾的賬本，墨跡暈開處現出段嘉衍的側影。念蘇將珍珠串成簾，每顆裏都晃著點紫瑩瑩的光。
    晨露未曦，段嘉衍的軍裝口袋鼓出花枝形狀。訓練場上，新兵們發現作戰手冊裏夾著壓幹的紫雲英，中尉的訓斥聲裏混著句嘀咕："咱隊長什麽時候愛擺弄花了？"
    蘇雪琴的繡鞋碾過落花時，金鐲突然裂成兩半。她盯著藥鋪簷下新掛的紫雲英風鈴，丹蔻指甲掐進掌心。懷瑾從賬本抬頭："巳時風向轉北，忌動肝火。"
    暮春最後一場雨裏，紫雲英子彈殼項鏈貼上了蘇丹的心口。段嘉衍在軍區會議上轉動著指間彈殼，忽然發現內壁刻著味藥方——正是他夜咳時她常備的枇杷膏配方。
    三個孩子蹲在院角埋下鐵盒。雲疏塞進曬幹的青蛙，念蘇放了顆帶字的珍珠，懷瑾的賬本殘頁寫著："此物五十載後啟，見吾父母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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